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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玉叶这句话说的委实歹毒,烟雨听急了,正欲开言,小舅舅便拿手挡在了她的身前。

    烟雨原是强撑着一口气, 从方才听见小舅舅的那一声儿起,绷紧的心神便卸了下来,站在原地晃了晃,鼻头微酸,眼圈就红了一圈。

    她回忆来回忆去,迟迟不言,顾以宁的视线便冷冷地扫视过来,最终落在了二老夫人身上。

    他顿了顿,尚不知如何开口,索性牵了她向外去,二房的女人们果不其然乱了几声,正喧哗间,忽听得外头有仆人齐齐的问安声,“恭请太主安。”

    厅堂里的众人都怔住了, 好似热闹闹的菜市口正围看着刽子手杀头,忽地地动山摇,黑云压顶, 旋即暴风急雨席卷而来, 将人冲的七零八落,再没什么围看的心思了。

    二老夫人死咬着后槽牙,只觉得一切那么地匪夷所思。

    她的嗓音纤柔,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二老夫人活活气死,偏这是二老夫人方才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是啊,他偏要护她。

    顾以宁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烟雨一眼——她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有没有掉眼泪。

    他抬起眼睫,眸光森冷。

    二老夫人咬碎了一口银牙,看了看两个儿媳妇一个女儿,见她们或垂头或品茶,都是不打算出言想帮的样子,立时一阵齿冷。

    蘅二奶奶掼是个见风使舵的,此时见气氛剑拔弩张,这便招呼着仆妇来为顾以宁看座,又笑说:“四妹妹出了远门迟迟不回来,老夫人想着叫孩子来问询几句,没料到起了误会,二房自己家宅里的事,倒教六弟看了个笑话……”

    “这里,”他下巴微抬,看向烟雨唇畔的血痕,“怎么伤的。”

    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她心里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在小舅舅的背后藏了藏,小舅舅却回身嘱她一声别怕。

    门外忽得有脚步声飒踏,于是有仆妇进来悄言:“有一队西府的卫士列在了外头。”

    顾以宁拂袖起身,冷冷出言:“好自为之。”

    你们这些人,哪里就体面了?

    烟雨闻言震诧地抬起了头,心中如擂鼓。

    二老夫人微微张了口,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 好一时才缓过神来:“六爷……六爷来了。”

    事情的走势愈发无法控制了,二老夫人正惶恐间,影壁后头仆妇成群,簇拥着一位华贵的老夫人而来,那温慈的眉眼、和婉的面庞,正是彭城大长公主梁度玉。

    二老夫人闻声不由自主地便站了起来,面上青白交错, 眼神错愕地望住门帘外, “谁人在外头?”

    二老夫人只觉得心颤,领着众人伏地而跪,见梁太主面色尚圈,和煦,这便起了身回话:“不知母亲驾临,是儿媳的不孝,您快请进正厅坐着。”

    正堂里的气氛又冷了几分,二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只觉得颜面尽失。

    她挪腾着脚步,慢慢地走近了小舅舅,顾以宁的视线和她相接,小姑娘唇畔的一抹血痕,刻入了他的眼。

    蘅二奶奶一向是二老夫人的马前卒,此时被二老夫人一个眼风扫过去,想着以后还要在婆母的手下讨生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话。

    他原是清矜温润的声线,此时披霜挂雪,落在众人耳中冰凉彻骨。

    她这一时找着了理,唤了声烟雨,语带威胁:“孩子,这里站着的是你外祖母、舅母姨母,你若还要跟着隔房的舅舅走,可真是有些不顾体面了。”

    “过来。”

    这小孤女几时寻到了西府六公子做靠山?她回忆起方才那一句“我教的”,一时间浑身冷汗津津。

    顾以宁顿住了脚步,只听后头又响起来蘅二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有些虚。

    顾以宁垂着眼睫,望着手边的一盏清茗,忽感可笑。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由我教授。倘或二老夫人有什么不满,尽可来问。”

    有仆妇搬了椅恭敬上前,顾以宁落座,向着烟雨看过去,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落座。

    二老夫人此时见顾以宁看向她,显是疑心她出手伤了这养女。

    她意有所指,末了才问起来,“六弟这时辰来,所为何事?”

    不顾体面?

    二老夫人脸色登时便黑了下来,眼睛里全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原来,这世上除了娘亲,还有一个人在护着她。

    “二老夫人雪鬓霜鬟,正该是慈心仁爱的时候,却能指着小孩子口出恶言。敢问,少条失教的,究竟是谁?”

    顾以宁视线冷冷,手轻抬,两个身量极高的侍婢拢着手从门外进来,缓步走到了烟雨的身前,一人扶住了烟雨,一人便拿了帕子为烟雨拭了拭唇畔的血迹。

    顾家二房当家的老夫人, 竟唤侄儿一声六爷, 可见她此刻的仓皇。蘅二奶奶却瞧不下去了, 站起来扶住了二老夫人,笑着招呼道:“这时辰, 六弟如何来了?”

    倒是可以带她一走了之,可背负着心事的小姑娘势必忧心忡忡,再因着这些人的话颓丧不安,那便更令人忧心了,再有一则,她的娘亲,到底还是二房的女儿。

    大老爷如今万分着紧于同西府修复感情,这顾以宁又是新晋阁臣,陛下第一看重之人,如今他无缘无故地插手二房内宅事,可真让她棘手。

    顾以宁夷然望过来,眸色森冷。

    梁太主眉眼一贯温慈,此时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那个躲在顾以宁身后的小姑娘,只觉得她那凄惶的样子委实可怜。

    “咱们二房的女人们关起门来教孩子,六弟这般闯进来要将孩子带走,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她的声音千回百转的,说到这里,忽得拿帕子掩住了口,揣测道,“再怎么说,您也是隔房的舅舅,万没有带走别人家孩子的道理……”

    一直没说话的顾玉叶上前扶住了二老夫人,神情漠然地看了顾以宁一眼,道:“堂兄如此护着她,是为着四姐姐,还是为着小丫头?若是不说清楚,今日之事,您可真说不过去了。”

    正厅的门帘被人掀起来, 外头的青绿世界在眼前铺开。

    于是那两名侍女便扶着烟雨落了座,周遭的目光使她如芒在背,只好垂着头捉着手指望呆。

    烟雨往小舅舅椅边站了站,摇头小声说:“我站着就成。”

    二老夫人觉得有些棘手,这顾以宁究竟是想干什么?

    烟雨有些茫然,顺着小舅舅的视线低垂了眼睫,忽然感受到了嘴唇隐隐的痛意。

    二老夫人吃了这样的亏,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由侍女们扶着就往外追,喝了一声站住。

    为什么嘴巴会痛?

    她失口否认,“来时就见着了,许是这孩子自己个儿不小心伤的。”

    顾以宁闻言, 半分眼光都未曾分给这些人, 只将一双冷极的眼眸慢慢地望住了, 被两个婆子拿住的烟雨。

    娘亲在外吉凶未卜,她拼了一股子莽劲儿横冲直撞,原以为要栽在这儿,任由她们惩治,没想到小舅舅会来……

    太主?彭城大长公主?

    可是该以什么身份护她呢?

    日光倾泻而来, 在枝叶与枝叶的间隙里跃动着金色的芒,再落在廊下,一片亮白。有人从那片天光云影里走来,慢慢地走近了,显出一张皎若日星的清俊面容来。

    举座都在等着他开言。

    烟雨被小舅舅藏在身后,只觉得心下不安:听二舅母的意思,倒像是要安什么罪名给小舅舅似的。

    万万没想到啊,东西二府从来都没什么交集,这顾以宁头一回来二房,竟是为了这小小孤女来指责她。

    两个婆子只敢偷偷向上觑一眼,立时便扑通跪倒在地,再也不敢造次。

    方才人声杂乱,或许是碰伤了嘴唇也说不得,烟雨暂时丢了记忆,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眸里全是懵然。

    正堂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言声,姑娘们被带了下去,只余下蘅二奶奶、蔷三奶奶陪着,面色小心。

    烟雨心里急跳了一下,悄悄往小舅舅那里看了一眼。

    烟雨略略迟疑了一下,愈发往小舅舅的身后藏了藏。

    蘅二奶奶话音一落地,二老夫人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冷笑数声道:“六侄儿闯来河清园,好一通指教,哪里还有个晚辈的礼仪?这盛烟雨乃是我二房姑娘养的孩子,究竟同你西府顾六爷有何相干?”

    她虚虚地一拍桌,刚想找回一点颜面,那厢顾以宁却冷冷一眼投过来,寒凉的声线划过肃冷的空气,一下截住了二老夫人的话。

    二老夫人浮在面上的那一点假笑,就再也撑不住了,嘴角颤了颤,耷拉了下来:“六侄儿这话说的,不过是关起门来管教孩子,孩子说了什么话,做长辈的哪能当真计较呢?”

    他旋身而去,行经烟雨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带离正堂。

    “广陵府乾定元年出具的判离书里有云,谢镶殴妻强辱之,判义绝罪,判离。顾家女儿归家,乃是堂堂正正,如何在你的口中,竟成了立身不正?”

    烟雨心下惊诧,这位老夫人不正是那一日在烟外月遇上的那一位么,和蔼可亲,爱吃油煎知了猴,那样接地气的样子,万没想到竟是有这样尊贵的身份。

    “孙儿正是顾着您的体面,才不能留下。”她慢慢地说,语音纤柔,“您方才不是说,听孙儿唤您外祖母觉得腻味么?”

    一句二房自己家宅里的事,她就不信这顾以宁能强行出言干涉。

    是了,娘亲堂堂正正地同广陵谢府切割,光明正大合理合法,不该被二老夫人这般指责!

    顾以宁哦了一声,“你站着,不成。”

    “你既不计较,那便该我计较了。”

    想到这儿,烟雨又湿了眼眶,头愈发的垂得更低。

    有仆妇端上来圈椅,请太主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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