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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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七岁时萧不误身子好了许多，不用再日日受病痛折磨，心里又起了那么些小心思，参加了科举。

    他语气笃定，第一次有了朋友的萧不误开心极了。

    那人脚步放的极轻，目标明确的朝萧不误床边走来，萧不误连疼都顾不上了，屏息凝神，只待这贼人靠近，他就立刻大声呼救。

    他天资聪颖，又是萧阁老的孙儿，一路拔得头筹，连中解元、会元，只等殿试做他的状元郎。

    他不怨任何人，只恨自己太过羸弱，什么也做不了，若他能再坚强些，他的母亲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家里的那些人说的不错，他就是个拖油瓶，一直拖着母亲和岳关山的后腿。

    谢弈笑道：“我送你出去。”

    他只能躺在床上，看月光悄悄淌进屋里，感受着自己越发虚弱的身体。

    萧不误这才惊觉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有风吹过，梨花落了满地，他们的牵绊好像就从这一刻开始了，一直绵延到今后的岁月里，缘分化进他们的骨血里，浓的分不开。

    夜色深了，小厮在外间睡着，只要萧不误动静大一些就会吵醒他。

    那时的岳关山对萧不误来说，仿佛是从天而降，他体弱，从出生起就没出过这座宅子，很少见到外面的人。

    萧不误从小身子就不好，听说从娘胎出来时一声都没哭，一张小脸憋的涨紫，赶忙让大夫来看才救下来，大夫说他先天不足，命短难养。

    岳关山却很是自来熟，他热情道：“没关系，以后我们就熟啦！”

    屋里昏暗，没点蜡烛，只有窗外薄纱似的月色照亮，萧不误心中惊疑，只希望不是什么登徒浪子或是杀人抢财的小偷。

    岳关山做了个梦，梦见了什么他忘了，只记得梦的最后萧不误死在了他怀里。

    ＊

    他本好了许多的身子一下就垮了，当夜就发起了烧，不停地说着些胡话，众人还未走出伤痛，就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家里**小小的矛盾也开始逐渐显了端倪。

    小厮年纪尚小，白日里又忙着照看自己，已经受累许多了，萧不误不忍打扰他，忍着喉间痒意，尽力不让自己咳出来。

    萧不误一病就病了许多天，等他清醒时，早已过了殿试的日子，萧夫人小心翼翼的告诉萧不误，萧不误却没有一点失落。

    萧不误有些怕生，怯怯道：“我不认识你……”

    接着消息时，萧家上下乱作一团，笼进一片哀恸里，哭声不绝，白幡招招，萧不误戴起了孝，穿起了孝衣，在他棺前守了三天，哭了三天。

    萧夫人再也忍不下去，带着还在病中的萧不误连夜搬了家，他们分的家产不多，只有几家铺子和一些地契，但也够了。

    萧不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他看着萧阁老的棺材下了葬，长跪在他坟前眼泪滂沱。

    过了一会儿，那折磨他已久的痛苦慢慢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逐渐爬满了全身，他浑身都疼了起来，如同钝刀慢剐，搅得他痛不欲生。

    萧不误是大房长子，生他时萧夫人伤了身子，再难生养，他爹又去的早，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有人早看不惯他们孤儿寡母，明里暗里的骂萧不误是病秧子、拖油瓶。

    岳关山轻抚着他眉眼，想到了他们小时候。

    这大晋的朝堂，终究是不适合他，他的一腔抱负，也注定了不能实现。

    萧不误不知作何表现，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有些不可抑制的兴奋与好奇。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从小少年长成了大人，一起经历了诸多事。

    五千两，很多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但今日路祁竟放下了他的宝贝算盘，倒是让众人感觉惊讶的很。

    路祁掏出随身带着的本本，认真记下这笔五千两的开支：“王爷再说详细些，我好回去记帐。”

    窗外有道黑影闪过，萧不误不曾注意到，片刻后，他的轩窗被人慢慢打开。

    路祁向来板正的脸一下变了颜色，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伸手指指谢弈，又看看沈临，最后转过来看看老吴。

    萧不误近来感了风寒，咳嗽的更厉害了，他浑身无力，竹刻也扔在了角落，许久未动。

    窗外月色正好，他便来了。

    谢弈道：“这五千两是赠给北镇抚司的抚使的。”

    路祁闻言，似乎要说些什么，被老吴手疾眼快的捂嘴拖去了一边。

    岳关山刹那间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他心里满是烦闷，迫不及待的想见萧不误。

    路祁一脸恍惚的走了。

    那时候萧不误还没学会现在的隐忍，疼了会哭，痛了会闹，与他一起入眠的那些日子里时常让他不得安睡。

    他低头看看睡熟了的萧不误，又继续想着从前。

    “王爷不干亏本买卖，这五千两银票送出去，下回回来的就是抚使了！”

    他的学识文章全由萧阁老一手教出来，几乎是看着萧不误与岳关山长大的，可他就这么突然去了。

    老吴小声道：“祁儿你先听我说，听完后一定要冷静。其实，这五千两是王爷的聘礼……”

    岳关山道：“当然啦，我们现在就是好朋友了！”

    他抱着那个匣子，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等他离开长安时，再把这些还给他吧。

    他一头碰死在了盘龙金柱上，守住了自己一身清白，他向来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即便大势所趋，他也要独醒。

    岳关山冲他开朗一笑：“你是萧小公子吗，我是隔壁的岳关山。”

    路祁的算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紫檀黄花梨木的算珠颗颗圆润光滑，他平日里宝贝的很，一刻也不松手。

    岳关山带着一身更深露重的夜色，从长安城东，一路走到了城西，来到了萧不误这里。

    谢弈道：“还个人情罢了。”

    萧不误仍在疼着，额上细细密密的都是冷汗，岳关山低声道：“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萧不误：“！”

    但萧家人还是将他留了下来，细心照料，萧不误的院子里，长年一股熬煮草药的清苦味。

    路祁道：“您买什么了要花五千两？”

    小萧不误哭闹起来时，他就用身子捆住小萧不误，一边揉着睡眼一边道：“不疼不疼，哪里疼，关山哥哥给你吹吹……”

    萧不误感受着他手心的凉意，也不再说什么，只伸手给他掖掖被子，却被岳关山拽了过去，放在脸边轻轻的、蹭了蹭。

    ＊

    他怀里很暖，暖到萧不误想就这么一辈子睡下去，岳关山还上了手，拍起了萧不误的后背，伴着岳关山一声接一声的低喃，萧不误身上的所有痛好像都飞不见了，他慢慢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岳关山没有带萧不误带出去玩过，他虽小，但也知道关心人，他害怕萧不误出事，他每天都会来萧家陪着他，给他讲外面的事，带他玩一些简单的游戏，两个小孩只有丁点大，感情却深的很，有时萧不误闹着不肯吃药，岳关山一哄，他保准会乖乖吃。

    好奇终究是大过了害怕，他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可惜，他没能等来殿试，先等来了祖父死谏的消息，先帝沉迷追求长生，朝野上下乌烟瘴气，萧阁老仅凭自己难以力挽狂澜，上书不行，他便死谏明堂！

    他刚要叫出声，就听耳边一道熟悉的嗓音轻声道：“嘘，是我！”

    他心里好奇，于是某天翻了墙，误打误撞跑进了萧不误的院子里，那时候他坐在梨树下，身边没有一个下人，就那么看天发着呆，除了这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若不是萧不误双臂让岳关山给制住了，他肯定反手就给他一肘击，一声不吭大半夜就跑来爬了他的窗，他方才真的以为家里进了贼。

    他极力压着吸呼，死咬着双唇，大汗淋漓，静静等着这摧心剖肝的痛苦过去。

    岳关山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说自己为何突然来了，只握着萧不误那细瘦见骨的双腕，把人好好的塞回了被子里，他脱了外衣，也跟着躺下。

    是岳关山。

    小萧不误就伸出手，认真的指着自己，带着哭腔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走前看了沈临一眼，那一眼里含了千言万语，复杂又深沉，看的沈临越发站立难安。

    月光皎皎流照了一地，像三月中庭败落的一地梨花。

    老吴松开了他，无奈道：“大概这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吧，虽然王爷没有说，但我敢打包票，这俩人有猫腻。”

    沈临点头。

    萧家旁边就是岳家，两家时常有来往，岳关山听大人们说话时，知道了他们家里养了一个病秧子。

    那人一点一点走过来，不等萧不误反应，反手就掀了他的被子。

    那五千两银票终究是没有还回去，沈临回到家后，拿了个带锁的小匣子给装了进去。

    萧不误眼里划落一滴泪，任由岳关山将他搂进了怀里。

    想想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小萧不误全身都疼，却也顺着他的话认真回答。

    他慢慢走近萧不误，脸上始终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