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大翊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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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王元琤诚意颇足，遣来道贺的主使，竟是与先王一母所出的九王弟——襄候元璟。

    天上星河转，浮世已千年。

    阿七如梦初醒，猛然抬头，高处的襄侯元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风度卓然。

    已陈旧的血凝固得发黄，歪歪斜斜很是仓促，诏书上的熟悉的字迹，如惊雷劈得他呆立当场，那份血诏最后落款是：征和二十年八月十七诏。

    阿七正要抬手制止，元璟站在门口，闲闲笑道：“六郎，阿灿为了来见你吃了不少苦头，带她去灵昌逛逛灯会吧。”

    也许真得到了天空之神的庇佑，大翊的国土从千年前的莱东弹丸之地，扩张至今，已东至望海，西至临梁，南至长流川，北至乌兰、玄阴山脉，成为第一强国。

    元璟怔了怔，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这个令他担忧数载的少年，摸了摸头顶、捏了捏胳膊，又轻抚脸颊：“高了，也壮了，长硬朗了，好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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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昇阳东郊的阳华山，起地九百六十丈，两万一千三百三十三步台阶通天，台阶两侧渐次分立十三陪殿，拱卫着山巅隐入云端的国庙——凰羽寺。

    披霜露、斩荆棘的首代国主祭司兄妹已驾云西去、传闻中翱翔九天的神鸟杳然无踪。

    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阿七百无聊赖，努力保持元旻平日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身上的礼服，荼白织缎上有金丝、孔雀羽线、银线满绣的流云、曲水、鸟羽，弥散着清雅的沉水香，轻嗅静心凝神。

    花窗半开，夕阳将梧桐枝叶的疏影照进屋内，娇俏的欢笑越来越近，穿缃色襦裙的少女推门而入，轻快地扑入武煊怀中：“六哥”。

    吓得她一个寒噤，险些没站稳。

    才十六岁啊。

    元璟闲闲道：“阿旻在哪？”

    阿七低头，轻轻摩挲衣袖上若有若无的暗纹流光，想象着礼服穿在元旻身上的样子。

    元璟率使团乘车从龙骨关入荣国，车辙碾出的狭道衰草满布，行行停停十余天，才出现可驷马并骖的宽阔官道，此时距册后嘉礼尚有月余。

    武煊忙追问：“可有所获？”

    元璟一边佯作四处玩耍，一边派心腹先行潜去灵昌质子府与元旻接应，派出的人却似泥牛入海。

    多代翊王都曾在龙骨关陈兵数十万，想一举覆灭这反复无常的眼中钉，却因天险难攻、荣人悍勇，自家内部又不齐心，打着打着就陷入胶着，然后不了了之。

    元旻脸上仍挂着纹丝不动的端雅微笑，款款道：“几年不见，九叔风采更盛了。”

    就在阿七心虚得快绷不住时，元璟不紧不慢走到主位坐下：“跪下。”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撞见了熟人。

    东寻西觅，先是从死人堆里救回了重伤的武家长子武燊，又从山户家中找到隐姓埋名的武家五子武焕，断断续续听二人叙述了那夜变故，证实了他部分猜测，就这样近乎癫狂地寻找了半年，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昭王元珙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兴之主，在位二十年，年号“征和”，文治武功皆十分了得。

    大翊立国已有千余年，传闻其国民并非蜃洲本土所生，最初的最初，只有从东边渡海而来七千人。

    从此，对外他被“突发疯病”了，桐花别苑也被守得铁桶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血诏之下，已有了第一个签名——中宫冯姮。

    一日深夜，睡梦中的他被一队武士围困，那首领并不缠斗，只出示冯太后令符，不由分说将他捆回昇阳，丢回居所桐花别苑。

    “噤声”，阿七压低声音说，“回去再说。”

    他熟悉的那政通人和的大庆殿、他熟悉的那温婉娴雅的王嫂、他熟悉的那早慧沉稳的侄儿、他熟悉的那乾坤清朗的天地，全都不见了。

    荣，本名“戎”，善养马、擅冶炼，铸造的盔甲刀兵在整个大陆无出其右，国土贫瘠、多荒漠与高山，民风悍勇。

    这完美的疆域，却在翊国西南角落，伊河与长流川之间，蓥山山脉以西八百里、戎陵山脉西南、东北各六百里，斜斜圈出了一块污渍。

    兄妹二人笑闹着跑远了，元璟仍盯着阿七，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流似乎有所感知，也逐渐凝固。

    阿七双腿一软，穿着元旻的衣袍就弯膝跪下。

    这世界，陌生得令他不                                                寒而栗。

    次日，质子府，起云楼。

    木然领旨后退出殿门，西边残阳如血，照得他头晕目眩，晃了晃身子险些栽倒。一头撞上进殿奉茶的小黄门，被热腾腾的茶水泼了一身。

    然后，褪下外袍，小心翼翼裁开左袖那块较厚的内衬，一点点扯出暗旧的绢帛。那绢帛边缘并不整齐，像是从某件外袍撕下一块。

    昭王灭滬国之后，马不停蹄在上阳郡广积粮草、加练精兵，想趁热打铁一举灭了荣国，却在大事将成时，被元琤来了个釜底抽薪。

    王后高氏着六龙六凤冠、执雉羽织就的团扇遮面，霞红锦衣上满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中晕成一团团绚烂。

    武煊头都大了，一边对沉默的两人赔笑，一边赶紧拖走聒噪的妹妹：“走看灯会去，哥带你逛街……”

    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红绸铺地，礼乐声中，执雉伞、锦曲盖、紫方伞、香炉、拂尘、银灯的宫人络绎不绝，接引着十二抬的轿辇自正南的安门缓缓抬入。

    元琤遣他出访荣国道贺，那煌煌灯树照得王座上的人面目诡谲，王座后的帘子无风自动，幽光闪烁，绰约映出帘后冠袍繁复、端坐如泥塑木偶的冯太后。

    武煊忙将少女抱紧，忽然神色一正，低声轻斥：“还不拜见四殿下。”

    荣国永兴四年，苻治原配杨氏薨逝，同年，册封丞相高伯周之长女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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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雅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武灿犹自撒娇：“六哥，好久不见，阿七是不是又长好看了些？对啦，阿七怎么不在？阿七呢阿七呢？”

    荣国曾归顺于大翊，疆土合并、设州郡，却在三百年前又独立了出去。那以后与大翊的关系，更是降了叛、叛了降，并在这反复拉扯中，疆域越来越广，国力越来越强，胜仗越来越多。

    该民族信仰神鸟凤凰与天空之神，被蜃洲原住民称为“羽民”，太祖元长愗与大祭司元湘共定国号为“翊”，定都昇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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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片名为蜃洲的大陆上，大小国家部落数以百计。有三大强国，大宛驰骋北方，蒙舍国隐于南方密林，而东部千里沃野、临海鱼米富地，尽归大翊。

    阿七如遇大赦，偷偷瞟了一眼元璟，起身小跑着迎出门外。只见元旻唇角噙笑，穿一身玄色劲装，正风尘仆仆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对她说：“去更衣罢。”

    身侧的武煊忽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往丹陛之上使了个眼色。

    阿七跪在地上低着头，感觉快要窒息了，正编着措辞想狡辩，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愚侄既已好好回来，九叔何必在此吓唬阿七？”

    他并不急于去灵昌觐见永兴王，反而向苻沣陈述狭道坎坷、人困马乏，想在英平郡休整几天。元璟喜欢游山玩水是列国出了名的，苻沣并不多作计较。

    话是对武煊说的，却一瞬不瞬盯着阿七，笑容好似长在脸上的面具。

    元琤颇为不悦，命人带他去偏殿更衣。

    武煊关切地问：“此行可顺利？”

    阿七淡淡回复：“还行。”

    那一日，栎东鹿鸣茶肆，元璟临白水而坐，波光潋滟，秋风送来画舫上沁人心脾的丝竹之声，恍惚是《白雪》，数月来的焦躁也平复了不少，遂合目假寐。

    千年后的昇阳城北，宫墙遮天蔽日，护城河融融汤汤蜿蜒数十里，宫殿銮宇层层叠叠，覆压千亩。

    先迎娶北宛公主冯姮为后，与北宛通商互市；然后灭长流川以南的滬国，得两千里膏腴之地。

    征和二十年八月中旬，正是元珙崩逝的时间。

    为他更衣的女官，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却在替他理好环佩上最后一绺流苏时，飞快捏了下衣袍的左袖，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又躬身行礼：“请九叔安。”

    最后派五姓之崔氏，在长流川南岸与蒙舍国交界的夔山、木城山脉筑起全长约七百里的防线，史称“南篱”。

    半个月后，举国皆知元旻已入荣国为质，他却总坚信此事另有秘辛。他在宫廷阴谋与政治角力中长大，晓得这里头水有多深。连夜噩梦里，总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人谋害、被追杀，无声无息埋骨他乡。

    元璟冷哼：“易容术学成这样，也敢拿来糊弄为师。”

    这块不大不小的污渍，便是荣国。

    阿七声如蚊蚋：“师父我……”

    “臭小子，还是端着这副老成样子”，元璟笑骂，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冷哼，“栎东的那些事，你简直不知死活！”

    三年前，元旻失踪的消息传来，元璟夙夜奔赴千里，亲去上阳、临梁寻找。



    在桐花别苑被拘了两年多后，一个黄昏，元璟突然被宣召进宫。

    他若无其事回到桐花别苑，回了书房，寻个借口屏退所有仆从。

    荣王苻治喜不自胜，国力尚自空虚，塌天大祸消弭无形，转眼敌国变友邦，大翊来使又成了强邻上宾。

    《千秋岁·舜英传》

    古书记录，他们肋生双翼，可翱翔九天，人数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骠骁会武、能征善战，更擅巫祝灵咒。下船登陆后不足一年，莱东望海百族皆俯首称臣，世结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