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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您,您节哀啊!”

    林予红重新摇起了团扇,自幼便接触家族生意早熟薄情让她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娇软,启唇说话时,声音便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冷硬,“且让他们过来便是。”

    “而今阿爹没了,我便也无需再顾忌他的看法,当初是我不懂事,我向叔伯们赔礼了,叔伯们大可放心,待阿爹后事了结之后,我与阿弟便远走他乡,再不管林家事务。”

    “这等消息如何能拦?”

    林予红拂了拂他的发,面色依旧是平静的,平静里带着几分颓败的丧,“诸位叔伯都在这,我岂能向你们说谎?快则十天,多则一月,我必会与阿弟一起离开洛京。”

    到底是仓促了些,若是再给她一些时日,她必不会让信使去往邺城。

    这个世道逼得好人没活路,唯有做小人才能保得一家老小。

    信使出发之后,林予红又有些后悔,而今四处战乱,邺城又是军事要塞,祝谦夫妇纵然有心,只怕也顾及不到她。

    ——女郎阿娘去岁撒手西去,家主自那时便缠绵病床,小郎君年龄尚小,家族大小事务便压在女郎身上,世家大族外面瞧着花团锦绣的,但内里却斗得颇为厉害,自家主生病后,女郎的叔伯们便频频找上门来,说女郎是女子,哪有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要女郎退出林家的生意,由他们接手以后的往来。

    可京兆尹也是一个看菜下碟的人,帮女郎抓人,一来是因为女郎给的银子足,二是因为女郎是江左顾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林家虽然颓势尽显,可江左顾家乃是南方第一士族,京兆尹不看林家的面子,也要给江左顾家几分薄面。

    只是这面子,需要用钱买,而今不过一个月,京兆尹便已遣人来府上拿了三次钱,活脱脱的送走了豺狼迎来了虎豹。

    林家的另几门都是些吃喝嫖赌的纨绔,若她们落到那些人手里,只怕不出一月,便被糟蹋得不成人样。

    林予红一路走,一路想,在出门的第十天,她决定了方向——去邺城。

    很快,她到了邺城边境,乱世之中的书信并不是很方便,她也没有告诉祝谦夫妇她准确的抵达时间,但祝谦夫妇还是在她抵达的地方等着她,一水的明光甲,一水的悍勇英气,豪气干云的声音直冲云霄。

    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面上没有太多的悲伤,所谓的亲戚说她薄情如斯,连自己阿爹去世了也不曾掉几滴眼泪,她听着那些话,面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阿弟被他们吓得哇哇直哭,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让人看得直心疼。

    小林景深歪了下脑袋。

    到底没成家,女郎哪能事事麻烦顾家?只能忍痛给了,继而盼着大婚之日早些到来,待女郎成了江左顾家的儿媳妇,看这些人哪里敢欺辱林家?

    祝谦鲜少在府,府上大小事务皆是陆家的少将军在处理,见林予红日日来等祝谦夫妇,还以为她住得不习惯,又人林予红在钱庄取了几箱子的金银,越发觉得林予红将太守府当成了那等黑吃黑的府邸,取金银送与他们,是为了求一个栖身之地。

    她不离开洛京,哪能看这些人内斗?

    父亲的后事料理完,林予红带着弟弟林景深离开了洛京,因着她自愿“放权”的缘故,林家的其它几房难得给了她好脸色,对于她的要求大多是应允的,对于那些不应允的,未来也会应允,她并不太担心,但是究竟要去哪,却是一个难题。

    闹得最厉害的人被抓进了监狱,其他人气焰顿消,府上这才过了几日消停日子。

    “我倒是想看看,谁想做这第一人。”

    最初时,这些人倒还愿意装一装,开口闭口是为女郎好,免得女郎坏了名声遭了顾家的厌弃,可女郎岂是那般好糊弄的?她若退了生意,便从林家长房嫡出变成了旁门庶出,小郎君又年幼,只怕不出几年,便会被这些所谓亲戚吃干抹净扫地出门。

    林予红收了信纸,紧紧抱着林景深,“是啊,阿姐也会哭。”

    “女郎有事找姑母?”

    “原来阿姐也会哭啊。”

    “女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京兆尹一败涂地,一家老小被昏聩的天子送到了菜市场,二千石的官员,一百多口人命,鲜血染红了菜市场,林予红坐在二楼的雅间垂眸往下瞧,声嘶力竭的声音骂着她的名字,围观的人□□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想到这,丫鬟们哭出了声,“女郎,咱们可怎么办啊!”

    林予红垂眸看着缓缓吐着云雾的钧瓷小药壶,此物虽好,但经年累月下来已被药渍浸染,最初的白釉变成了熏黄色,衬得外面的富贵牡丹花纹越发败落,如秋来百花杀,再怎样鲜花着锦的热闹颜色,到了季节依旧是一片荒芜。

    恶语相向的叔伯们顿时大喜,连称呼都变得亲昵,“予红,你说的可是真的?”

    祝谦夫妇言辞诚恳,林予红再无担忧,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走走停停,加快速度向邺城进发。

    端方持重的少年将军又补上一句。

    她们是家生丫鬟,与女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女郎不能自保,她们又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阿姐?”

    武将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况她身后是号称中原粮仓的林家,为了那些粮食,祝陆两家也不会为难于她,更何况,阿爹在世时曾向祝陆两家行过方便,为了那些方便,祝陆两家也会护他们姐弟的周全。

    女郎自是不肯的,只拿祖宗家法来说事,说自古以来哪有长房不理事务要其他人来管理家业?那些豺狼见女郎不肯就范,便彻底翻了脸,隔个三五日便来寻事,直将家主气得越发病重,如今连床榻都下不得了。

    林予红伸出手,把阿弟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阿弟的后背,声音难得温和,“当初执意理事,不过是为阿爹罢了,阿爹缠绵病床,若是叫他看到自己一生的心血被我拱手送人,只怕他气得顷刻间便能撒手人寰。”

    对于这样的事情,林予红丝毫不意外,本就是为利而来的人,而今背刺她再正常不过,可惜了,她岂是那般容易被人拿捏的人?早在遣人往京兆尹府上送金银财物时,她便寻了京兆尹的政敌,而今京兆尹登门,正是到了该收网的时机。

    “予红自知年少,又是女流,哪能果真不要脸面在外面迎来送往?”

    收到这个消息时,林予红正守着给阿爹煎药的药炉子,热气腾腾的苦涩药味翻滚着,浸染得衣物都带着涩涩苦味,她蹙眉看着缭绕如云端的雾气,手里的团扇停了一下,“死了?”

    番外—林予红

    到那时,林家的局势也该明朗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今顾家郎君一命呜呼,女郎再想借顾家之势怕是不能,家主又病得昏昏沉沉,未必吃得上今年的新粮,没了顾家做靠山,再没了家主,女郎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幸好女郎不是那种娴静温和的人,女郎自幼帮家主打理生意,耳濡目染下,自然养出了杀伐果决的性子来,那些豺狼将家主气吐血后,女郎便也不再讲情面,金银珠宝送去几箱后,京兆尹派兵抓了闹事的人。

    被林予红揽在怀里的林景深从她怀里探出了小脑袋,“阿姐!”

    第一个登林府大门的人是京兆尹。

    一个狼心狗肺六亲不认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

    林予红的未婚夫死了。

    “女郎,您快想想法子,且拦了这个消息莫让洛京的人知晓了,若是不然,只怕咱们府上顷刻便能覆灭。”

    话虽这样说,但林予红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她从未见过祝陆两家的人,不知他们为人如何,况她现在在林家已无“立足之地”,祝陆两家真的会为那些过往方便护她周全吗?

    那些声音她纵然听不到,也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左不过是她。

    周围不是豺狼便是虎豹,林予红何时见过这般温暖温和的人,她捧着书信,连阿爹葬礼上不曾落过几滴泪的眼睛此时却红了起来,睡梦中的阿弟被泪水砸了脸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小小的人儿第一次见到她的泪,不由得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她。

    这般一想,陆广轩英气眉峰微微蹙了一下,拱手向她见礼,“而今世道乱,姑母不大在府上,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女郎原谅则个。”

    是,她是小人。

    这样的担忧很快被打消——祝谦夫妇不仅很快给她回了信,还在信中言明自己会出城相迎,不管林家内里如何变动,她在他们这里永远是恩公之女,林家的长房嫡出。

    离开洛京是真的。

    她看着那些完全不同于洛京世家的武将们,静了多年的心突然热了起来。

    小林景深试探性伸出手,指腹点了林予红脸上的泪,放在嘴边舔了舔,稚嫩的声音无比孩子气,“咸的。”

    京兆尹死后没多久,她阿爹也死了。

    来回话的婆子强忍着眼泪,哽咽的声音让人越发心酸,周围的小丫鬟红了眼,有那等胆小怕事的,此时已嘤嘤哭了起来。

    连年的战事让这座所谓的北方第一城并不富裕,哪怕祝谦是邺城的太守,日子也过得颇为清贫,林予红虽出了林家,但并不缺钱,抵达邺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了银票从钱庄里取了银子送给祝谦夫妇。

    以前给京兆尹送银子是迫不得已,而今给祝谦夫妇送银子,却是她心甘情愿,只是祝谦夫妇忙得很,那日去接她都是忙里偷闲,将她安置在府上后,便再度忙开了,她在太守府上住了几日,竟是一日也不曾见到祝谦夫妇。

    况如今洛京形势越发不稳,留在此地只会徒增风险,倒不如寻一妥当地暂避风头,待洛京形势明朗了,再重回洛京。

    林予红在邺城太守府住下。

    邺城是北方第一城,中原之地的咽喉,而今天下唯一一方净土,祝陆两家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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