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救驾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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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她领口的扣子解了，叫她透透气。”

    所有词句的含义彻底明了，康熙心脏仿佛被锤击中，破了一个小小口子，被他强按在心底深处的情感通过那破洞渗漏而出，几乎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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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的诗册，还是手抄本，清新典雅的簪花小楷，细密的字排成长方块，清甜的香味从诗册间泛上来。

    “你是怎么教她的？不是教琴棋书画吗，怎就跑到宫外骑马？”

    太医应召去延禧宫，小小屋子里，挤了许多人，忙进忙出。

    秋兴依言做了，干脆让卫素瑶枕在自己身上。

    “啪”一声，破空响，马儿吃了一鞭，急冲向前，马车很快驰进宫门，一径往延禧宫去。

    《良妃也不想修罗场（清穿）》

    他的眼睛盯着小册子翻开的一页上，那是他十五岁那年，意气风发写的诗。

    她可真是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一筹莫展间，旁边伸来一只手，“朕来。”

    她身体渐渐地重了，忽然感到一阵酷热，接着是一阵恶寒，冰火交接煎熬着她，最后她连思维都无力动弹，昏睡了过去。

    她的额头近在眼前，饱满洁白，但粘了许多缭乱青丝，他不由伸手替她拨到两侧，指腹触及她皮肤，犹如灼烧。她的鼻翼忽然吸了吸，嘴唇嘟哝着，发出含糊声响。

    秋兴碰触卫素瑶的脸，发现的确是灼烧般地烫，心里佩服皇上想得周到。

    惠嫔跟着进屋就看到这一幕，真是喜色难掩，用帕子在脸上随意点按，做擦泪状，遮掩笑意，催道：“哎，秋兴，你还是给皇上吧。”

    檐下是人声与鸟鸣，纳兰性德的目光瞥过那道白影，青簪乌发，熟悉至极，只是他不敢同她交谈，也不敢细看，她把自己推得离他远远的，他们两人像是坐在各自的小船里，江上波摇，两船虽一时近了，然而脚下隔着河流，无法互通，随时一道微风就可使他们永别天涯。

    她兀自很执着地说着，发出念经一般的呓语，康熙听出那迷糊声音中含有确凿词汇，像是...妈、弟弟、房子之类。

    康熙立在檐下一言不发，似是在看院子里的茉莉，又似是在看对面屋顶上的鸟雀，旁人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叽里咕噜，听不大清。

    贺凌霜一句话不吭，甚至抬起眼睛莫名其妙看着惠嫔。

    “纳兰大人说得对，本宫是急糊涂了！”惠嫔扶着额头，甩一甩帕子。她乐得作罢，不再指责贺凌霜，转而去到两位太医跟前询问情况。

    “哎。”秋兴将卫素瑶领口的扣子一个个解开，只觉得那衣裳下面的皮肤都是淬了火似的，一阵阵热气冒出来。

    “我渴...我想吃西瓜...你让卫承宗给我留块西瓜...你怎么什么都要给他...”

    康熙掀开车帘，“走快点！”

    纳兰性德听不下去，对她说道：“娘娘，多说于事无补，不如问问太医什么情况。”

    “我哪里不如弟弟...”卫素瑶还在哼着，眉头忽然紧皱，睫毛被打湿，软绵绵的几根粘接在一起。

    她此刻心里可高兴得很，卫素瑶是坐在御驾马车中回来的，是由皇上亲自抱着下来的，事情走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好追究贺凌霜的，她甚至要感谢贺凌霜。只不过，皇上面前，她不得不装个样子。

    对贺凌霜的傲慢，惠嫔其实并不在意，这是她必须演的戏。

    一碗药在她手里稳稳托着，她犹豫很久才递出去。

    康熙忽然凑近了去瞧她，撑在她上头。

    秋兴吓了一跳，都忘了说什么话，愣了一瞬急忙道：“皇上，奴才喂就好了！”

    然而她脑袋胀疼，懒得再想下去，此刻静静靠在马车壁上，总觉有目光掠过自己，像轻鸿飞过，叫她迟重的身体无法安宁。马车内只有康熙与她二人，康熙在另一侧明明坐得八风不动，月白色薄衫半湿半干，隐约显出底下肌肤轮廓，他正垂眸凝神，手指一下下捻动腰间垂下的玉佩，又如何会是他在看她呢？

    康熙心里像被万千的针扎了似的，他像是在对小时候的那个自己说：“是，你比弟弟好得多，你有出息，也听话，人人都夸你，可你妈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的好，咱们不管她。”

    忽然，她身子一动，软趴趴就从车窗上倒下来，像被剪断了的花枝，拦腰一折，发髻骤松，在光线里扬散开，他忙坐过去扶了她，让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把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

    八月底的京郊酷热难当，马车里热烘烘的，而她呼出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比空气还要热上几分。

    康熙静望着马车前方，风吹动帘子，日头偏斜，射进车厢内，空气中的浮尘如蚊蝇，他余光里总带一点她。

    字里行间，是他昔年或稚拙或狂妄的心绪的写照，他自己都快不记得的诗，也被收录其中。

    后来四阿哥死了，他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婴孩并无感情，得知消息内心还有卑劣的窃喜。四阿哥死于痘症，而他战胜了痘症，他比弟弟健康勇敢，他刻苦念书学习，被所有人称赞，这下皇阿玛总可以把目光分一点到他身上了吧？然而没有，皇阿玛沉湎悲痛，无心朝政，一意出家，他什么也不要了。

    秋兴在旁一动不敢动，不知康熙要做什么。她到这时候，完完全全明白康熙对卫素瑶着实不一般，但难道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亲昵么？

    康熙接了药碗，坐到床沿，吩咐秋兴，“扶她坐起来些。”

    康熙心潮翻涌，神色不

    他的目光移向院中的银杏树，这树好高，叶子抖动着发出沙沙轻响，像是云雾里透出来的遥远声音，院中地面铺排一片如织的树荫，小小的细密的孔洞里，是铜钱般的光斑。

    这湿漉漉热腾腾的一个人，入怀柔软，像只刚出锅的汤团粘到了他身上。

    一碗药顺利喂下去，秋兴给卫素瑶擦了嘴，将她放倒在床上，梳理头发，扯平衣衫，薄毯盖好，却被康熙拿了开去。

    “咱们不管她。”

    药气随风流窜，盖过了延禧宫的馥郁花香，蒸腾而上。晴空飞过几只乌鸦，许是被药味冲到，呀呀大叫几声，扑棱翅膀落在歇山顶上。

    他患天花的那些日子被遣送宫外避痘，如她此刻一般发热寒战，失去意识地呓语。痘症凶险，罹患之人九死一生，人人避之不及。他年纪那么小，未来本还悠长，可是因为痘症，未来被斩剩一截尾巴，只也许只有几天能活了。在临死之际，他多么渴望皇阿玛遣人送来一句关怀，叫他支撑住，那样他就有熬下去的力量了，然而没有，推门而入的始终是皇祖母的人或是孙嬷嬷，皇阿玛那时应当抱着刚出生的四阿哥，享受天伦之乐。

    全是他的诗。

    秋兴满腹怀疑地把药碗递出，皇上没有伺候过人，给他，他怎么喂呢？多少有点不放心。

    他又往后翻，下一页还是他的诗。

    待太医诊断开方完毕，闲杂人都退到了屋外，留秋兴和秋鸿二人在里面给卫素瑶换衣裳，小铁棍则在走廊煎药。

    大概是解开领子让卫素瑶舒服很多，她的脑袋动了动，嘴唇微微张开。

    小铁棍煮完药，把药端进屋中。卫素瑶此时已擦过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青丝尽散，面色惨白。秋兴扶起她，端过碗来试图喂药，却喂不进，小银匙放在卫素瑶唇际，却被她的牙关阻碍，秋兴用了些力气将小银匙送进去，然而只听咯咯几声脆响，卫素瑶的牙关闭得紧紧的，根本敲不开。

    康熙眼皮一抬，立即把耳朵凑近她的唇。

    卫素瑶拒绝的话便没有说出口，顺势咽了口水。

    “在说什么？”

    汉人喊额娘才叫做“娘”和“妈”，康熙皱起了眉，继续聆听着。

    只是不说话，就是答应了，答应了，就得真跟着康熙学骑马，那场面真是无法想象。

    “皇上？”

    惠嫔不敢打扰康熙，见陪同在康熙身后的是纳兰性德，便把他叫到一旁，逮着东问西问，得知原委，回头就指着贺凌霜鼻子骂，“我把她交给你时还好好的，如何一回来就成了这样？”

    “妈...我认真念书...给你挣钱...买大房子...”

    微风送爽，车帘翻动，她偏过脸去，转头看车帘外的风景，青草婆娑迷离，偶尔闪过一片紫色苦蓟，几簇白色野菊，不经意出现的蒲公英花金灿如星......如果把视线局限在车窗外的这一寸之内，她可以假想自己身在21世纪的某个山村里，几百年来，草丛的构成并未发生变化。

    康熙道：“天热，她又发着烧，不必盖。”

    康熙唇边泛出一丝笑意，然而一刹那，笑意凝固。

    “贺凌霜，你是怎么当师父的？”

    康熙又道：“托着她下巴。”<                                                秋兴也是惯会照顾人的，康熙一勺子药递过来，她便轻轻捏了卫素瑶下颌，打开口腔，待药灌进，她又松手，让卫素瑶仰一仰脸，用帕子擦净流出来的药汁。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和皇上一起配合着照顾人，而且配合得极为默契。

    然而康熙的手放到卫素瑶脖子下面，顺着一根线，摸进她的枕下，慢慢抽出一个纱布做的小荷包，扁扁的，里面是空的，可是那荷包的线绳像卡在了什么地方，忽然就抽不动了。康熙用了点力，枕下随即露出一本小册子的角，他将那小册子和纱布荷包一并拿出来。这荷包自然就是他用来装萤火虫的袋子，现如今萤火虫不见了，这袋子被卫素瑶夹在书中，做了书签之用。

    卫素瑶的眉心一皱又一松，然后有些怔怔的。

    “我比弟弟有出息...我比弟弟听话...妈...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点...”

    再下一页，也还是他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