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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建强全然地无奈与丧气:“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啊?我这几天在单位被人嘲笑,说我生的女儿宁愿帮外人。”

    陈建强见她一脸无所谓, 他的心在滴血, 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 又送了这么多东西,才盼到能升领导,可以做常日班。

    谢美玉看着男人的后脑勺,想着自己用一块手表给女儿换来的机会,反而成了让陈玲玲出风头,她就满心纠结气得肝疼。

    想起自己工作被陈玲玲搅黄,外头弄得没脸面,回来天天给他脸色看,他怒叫:“她就是死了,我都不会掉一滴泪。”

    “是啊!来看看她给她买了点吃的。”

    阿根嫂子到底是旧社会见过世面的,她说:“你是不晓得旧社会里空姐是多么吃香,那空姐都是大家小姐,一个个长得漂亮得来,现在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呀!”

    谢美玉把他们和费雅茹之间的布帘拉拢:“好了,别气了,睡吧!明天还要上早班呢!”

    “也可以这么说,小姑娘明年毕业就进民航成空姐了。空姐一个月工资五十多,加上她们还有飞行补贴。一个月能有六七十。”

    “给啊!我一个后妈能不给?

    谢美玉离婚的时候,她大哥二哥死也不同意,毕竟费家是多好的人家?她离婚了难道还回家?吵架吵翻天了。谁料转头,谢美玉就嫁给了弄堂里出去的陈建强,陈建强在机场工作,工资高,前头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姑娘。谢美玉过去虽然做后娘,可这个后娘做得不也舒舒服服的?

    “来看看我妈。”

    陈玲玲搓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你也要反省反省,为什么你女儿宁愿帮外人,也不帮你,你是不是这些年比外人都不如?人不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别人。”

    阿根嫂子扯着她那张带着凶相的脸:“你妈说你们家阿强要升主任了,可以拿七十块钱的工资了?”

    谢美玉假装往楼梯下一看,一个剪着解放头,穿着一件破旧衬衫的女人,谢美玉笑:“阿根嫂子啊!不好意思哦!吵到你午睡了,我妈去哪里了?你晓得吗?”

    谢美玉往里一看,屁股大的地方塞满了东西,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里面还有一股子长期不打扫之后的味道,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谢美玉把他强拉进屋里,看着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的费雅茹。

    这一番话把她气得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

    陈玲玲伸手挥了挥烟雾, 陈建强眼睛通红,抬头问她:“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家给弄散了才开心?”

    “组织上还要考察考察。”

    她试探:“她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还不心疼死?”

    “进来坐一会儿。你妈回来还要点时间呢!”阿根嫂子招呼谢美玉进去坐。

    “我们家小姑娘是要进民航的呀!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家这个小的,领导倒是给了她名额,就是脾气不好,作天作地,前几天跟我闹脾气,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三百块钱,我不想给她。可谁叫我是后娘呢?她爸爸也拿她没办法,毕竟人家妈妈是烈士,我们真的叫头大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拿这么多钱?你说说?马上就要高中毕业,找对象了。我也是为她烦恼啊!”谢美玉唉声叹气。

    “我来看看我妈呀!”

    阿根嫂子已经把一个鸡蛋糕给吃完了。谢美玉又拿了一根麻花给她。

    被谢美玉背后说,她心里不舒坦,看见鸡蛋糕,嘴巴里流口水,最终馋虫战胜骨气,接过鸡蛋糕,换了个脸色:“美玉啊!来看你妈?”

    “你说呢?”陈玲玲掰开他的手指,进房间拿了搪瓷盆出来,关上卫生间的门。

    “你又没让我看住你妈!”那个女人脸上带着横肉,翻着白眼,对谢美玉没什么好口气。

    一家人五六口挤在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房子里,和楼下的邻居之间就是一个木地板,上头咳嗽下头都能听得见。

    陈建强侧躺着说:“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陈玲玲停在门口,转身看他, 凉凉地说:“这话说的,我是不是你的女儿, 得问你啊!”

    从西南片跑到东北片,下了公交车,空气里弥漫着化工厂的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因着大吵大闹,谢美玉再婚后,很少过来,一年到头,也就来个几次,这次就稀奇了毕竟上个月刚刚来过。

    江城有上只角和下只角之分,上只角是解放前租界区域,而下只角是靠近东北部的工厂区域,那个地方是逃荒而来的人,从船上下来落脚的地方。形成了大片的聚集贫苦人的棚户区,棚户区到新世纪都没有拆完。

    陈玲玲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把钥匙戳进锁孔里,凉凉地问:“我有家?”

    外头谢美玉劝陈建强:“建强,别生气了。这些天你还没看明白,她哪里把你当成爸爸?她是把你当成仇人了。”

    “六七十,纺织厂的领导干部也就这么点钱吧?

    谢美玉和陈建强儿时就住这里,后来陈建强被分配进了机场过锅炉工,开始住在单位宿舍里,谢美玉结婚也离开了这里。

    这个阿根嫂子,解放前就做皮肉生意,解放后这个行当没有了也没肯好好干过活,无论在哪里干活,干到最后总归跟别人干到一张床上。

    看不起这个地方,也看不起这个地方的人,脏是真脏,穷是真穷。

    她走进门口,上到二楼装模作样敲起了门来:“姆妈!姆妈!”

    一条条狭窄的,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弄堂,低矮的,一个人走进去要碰到脑门的房子,别说什么家里有卫生间抽水马桶了,就是公共厕所都没有,家里用的是痰盂罐,自来水都没有通,用的还是十几家人家一起合用的水井。

    养的儿子也是个整天吊儿郎当的,进了纺织厂几年了,到现在拿着最低标准的工资,十八块五,每天一包香烟。家里哪有钱来买鸡蛋糕?

    “我滴乖乖,三百块钱?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就真给她了?”阿根嫂子问谢美玉。

    第二天下午,谢美玉跟人换了一下班,提了一斤鸡蛋糕,一斤桃酥饼,一斤麻花,转了三辆公交车往娘家去。

    “哦呦,那要是娶了这个小姑娘,不是等于娶了一个金矿吗?”

    邻居看见:“哦呦,这不是谢家的金凤凰吗?美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了?”

    阿根嫂子说:“美玉,你们家小姑娘呢?不弄进民航,空姐找对象都能找得好。”

    “怎么进?机场的名额这么紧,我怎么进去,你怎么想得出来的啦?”谢美玉笑着说,“又不是结婚就能进的啦?我们家倒是有个名额可以进机场,我那个继女一毕业就能进机场。上头领导也说了,她以后结婚了,要是男方工作不好,也能调入机场。”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数老黄历了。”这个小伙子阻止了阿根嫂子继续说下去。两三口把鸡蛋糕给吃了,就开始点烟,蜡黄的板牙露出来,吐出一口烟。

    对着阿根嫂子的白眼,谢美玉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下楼,从尼龙丝袋子里拆开一包纸包,拿出一块鸡蛋糕:“阿嫂,吃块鸡蛋糕。”

    谢美玉软声安慰:“别这么想,气坏了身体不划算,你得为我们母女,当心身体啊!”

    在哪个单位都被嫌弃,最后就赋闲在家,街道里每个月给她十七八块钱,平时扫一扫弄堂。

    陈建强拍桌子吼:“把我的位子送人, 又去跟首长说我的坏话。陈玲玲,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我还是在外头站着吧?外头风凉。”谢美玉笑着说。

    房子里,一个二十来岁,套着一条长裤,打着赤膊,一只手撸着肚子的小伙子走出来,眼神飘飘忽忽,看见谢美玉,打招呼:“美玉阿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听见陈玲玲的关门声,陈建强气得浑身发抖,颓然坐在椅子里。

    谢美玉又拿出一块鸡蛋糕给这个小伙,小伙子问:“空姐钱这么多?”

    “你怎么不进机场里呢?”

    陈玲玲推开门:“别说这个家散不散是我的问题。我从来都不是这个家的一员,你们三个才是, 老话说,有情饮水饱,你们一家三口, 团结一致, 哪怕你回去做锅炉工,一家子睡棚户区, 只要三个人在一起, 不还是开开心心的一家人吗?我就是有这么一套房子, 就算是有津贴, 有钱, 不也是没妈没爸的可怜孩子吗?”

    毕竟上一回,谢美玉回来,她找谢美玉问单位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她儿子,谢美玉当场没说什么,走了之后到处跟人说:“阿根嫂子脑子歪特了,就她家的长发也想找我们商店的售货员?是不是梦里想屁吃?到乡下去找个农村姑娘,人家贪他一个城市户口,才是正经路。”

    楼下一个女人走出来,骂骂咧咧:“作死啊!叫魂似的叫,要人命啊?还让不让人歇晌了?”

    “你这是想把我赶走?”陈建强着急了, 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跟首长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他把我调回去做锅炉工?”

    谢美玉听见这话,告诉自己,还犹豫什么?再这样下去,无论是男人的事业,还是女儿的前途都会被陈玲玲折腾干净?难道自己还过上辈子那种日子?想想就可怕,之前埋下的那一步棋现在可以用了,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陈玲玲,让她从此不能再挡她和雅茹的道儿。实在怪不得她狠,只怪陈玲玲自作孽,不可活。

    谢美玉尴尬一笑:“现在这样也蛮好了,一个月五六十块钱工资,主要是还有各种各样的发的东西。”

    谢美玉知道,她妈这个时候,就喜欢出去跟人闲聊,定然是在家呆不住的。

    “这个有啥好考察的?你们家阿强有个死鬼老婆,就靠着死鬼老婆,也能一路往上升的喽!”

    这是这个年代,江城东北角居民的生活环境,里面的小姑娘都以嫁出去为荣,而小男孩也是有了单位,要是单位有宿舍就早点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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