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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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在12点12分，这个她永远不能忘记的时间，听到左邻右舍骚动的声音。

    尤依一怔，浑浑噩噩地抬起眼珠。

    就是拜亚特兰蒂斯的某位神祇所赐，她现在，快要死了。

    视野里一团团的日晕，也渐渐淡去消失。尤依看着这个喧嚣哭喊的世界，她的家园，北都……面目全非到陌生的，人间炼狱。

    过去多久了呢？不知道，没有光，一切是黑暗的。甚至看不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领邦军战士把尤依带到圣菲斯魔法学校前的广场，在这里，她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圣菲斯。

    “忤逆神之威严，妄图成为世界的主宰，这是你们的罪，你们这些罪人。”

    混浊窒息的肺，贪婪地吸着空气，只剩下本能。可这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充满了油漆和水泥的味道，让人作呕。

    姐姐尤安娜是校方公认的天才，极有可能夺冠。学生们私下开的赌局，给她的赔率是所有参赛选手里最低的。

    尤依不敢哭。她一哭，一动，牵引石块砸下来，她就真的死了。

    “喂，小姐，闭上眼睛！”

    头顶响起陌生男人的声音。

    那是……神吗？

    尤依放下扫帚，走出家门。邻居们全都站在街道上，好奇地指着天空。

    呵。

    来到这些白布前

    毁坏的建筑，绝望的哭喊声，手忙脚乱的领邦军们……还有地上被抬出来的，一具具失去温度的尸体。

    “毕竟是圣菲斯魔法学校优秀学生的妹妹，校方向我们打招呼，记得救援你。”领邦军战士悲痛地说。

    濒死之际，耳边浮现的，是上个礼拜日的晚上，同姐姐走出教堂，一同唱起的童谣。

    “尤依小姐，你的家人都在那里。”

    她快要死了，也许就在下一秒。

    这是很多年后，尤依翻阅自己的日记时，看到的已经墨迹渐退的一页——她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有些事太刻骨铭心，就构成了她那薄薄日记本中零星的，却最是沉重的一页。再读到时，顷刻就泪如雨下。唯有亲身经历过这场神罚的人，才能明白那种悲痛、恐惧、震撼到无法呼吸夺的感觉。

    “你是尤安娜·沙蓝戴尔的妹妹吗？”把尤依从废墟挖出的领邦军战士，问她。

    女神穿着颀长白袍，形体半隐在阳光和白昼中。她披着蜉蝣般星星点点的云丝，肩头站着一只胸腹红红，如染着血的知更鸟。

    睁开眼，双眼逐渐适应阳光，看到那只手戴着鹿皮手套，手套已经沾满灰尘脏污。尤依认出，这是他们公国的领邦军所统一佩戴的手套。提着她的这个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穿着领邦军的制服，海水蓝色的制服上满是木屑和墙灰。

    头顶是壁炉的石块，身边是坍塌的墙，还有石灰粉呛人的漂在狭小的逼仄里，钻进她的鼻子，黏在鼻孔中的绒毛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子刮过鼻腔和肺部，越发的吃紧，艰难。

    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恼人的哭闹，凄厉极了，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吼声，女人的叫声。

    12点20分。

    她所生活的街区，像是神话史诗中描述的大灭绝时的样子，建筑都成了张牙舞爪的废墟，有的断墙直愣愣地突出一块，上面还挂着重伤的、死去的人。被铺作道路的青白色花岗岩，染上错误的红色。人们的礼帽早都掉了，蓬头垢面的在废墟中找寻亲人，有找到并挖出来的，是奄奄一息的活人，他们爆发悲喜交加的哭声；是已死的人，他们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还有挖不上来的，身体被压在大块断墙里的……

    一切终于此。

    尤依在破碎的眸光中，看到那些身处城市中心的人，他们在天锤砸落的瞬间，像无足轻重的颗粒被震飞起来，又在天锤激起的一千度高温下顷刻变成水汽，一点痕迹都不再有。

    尤依想，她该跪下，该诵拜，该祷告，说不定在此向女神许愿，让全家人过上好生活，愿望就能实现。

    无比新鲜的空气。

    她虚弱地想着，明明在清晨的时候，她还和家人一起欢声笑语。这本是对全家人都意义非凡的一天，姐姐尤安娜要参加圣菲斯魔法学校一年一度的考核对抗赛。为了去现场给姐姐加油，爸爸专程向工厂主告了一天假。

    尤依不知道，废墟外的时间，过去多久。

    尤依霎时闭上眼睛，眼珠像是被针扎进去一样，整个眼眶都在颤抖，眼皮痛苦地扭曲起来。

    尤依手里还握着扫帚一下下清扫，却忘记这一小块地面早就被扫干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尤依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头顶的石块就被挪开，照射进来的阳光，刺入她久久没有见光的眼珠里。

    逼仄里的空气有限，已是越来越稀薄。窒息让尤依的双眼开始看不清，极度缺氧，造成她产生剧烈的偏头疼。左边的脑壳顶，就像是有谁拿着魔法杖，一下一下地戳着、顶着。干裂的嘴唇，犹如干涸在岸边翻起白肚子的鱼，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圣杯……星耀……亚特兰蒂斯的伟大诸神……”

    还有她的爸爸、妈妈、姐姐，也都生死未卜。

    应该……是神吧。

    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我只想弑神[西幻]》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印证。

    她有印象在教廷出版的典籍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画像。

    尤依吃惊地望着，心怦怦跳。

    巨大的天锤砸落的时候，就好像天空被巨大的旗帜遮盖，太阳、云朵，一切都黑下去了。

    尤依呼吸不过来。

    一切始于此。

    但女神却抬起一双柔嫩的手，举起一个笨重的金色大锤。在无数惊讶的目光中，一瞬之间，大锤大过了整个城市。

    尤依只感到一阵阵的冰凉眩晕，顺着领邦军战士手指的方向，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向魔法学校大门前的开阔场地，那里有所有被发现的死亡的人，都躺在白布之下。

    但，终于呼吸到空气了。

    神明降世，是要为北都降下福泽与荣光吗？她竟然亲眼见到神，那她此时，该做些什么呢？

    到11点30分，新的消息传来，尤安娜进入决赛了。只要赢下，尤依一家就再不用屈身平民窟。

    轰然的巨响声，像是神话传说中的末日来临。无数建筑迸裂飞起，或者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层层叠叠倒下。巨大的爆炸，席卷整座城市。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掩埋在废墟里。

    尤依的喘息声，一声一声压在艰涩的心跳上。她迈着两条快要失去知觉的腿，僵硬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这下面有人，可能是尤依小姐！”

    尤依忍不住畅想，爸爸再也不用每天工作到黑夜，一家人可以悠闲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

    “飞驰的火车……猩红轮毂……星尘……谁杀死了知更鸟……”

    大陆历3997年夏日的平凡一天，12点20分，帝国境内瑟莱宁公国的首府北都，在神罚中——化为废墟。

    对尤依他们这种平民街区的底层家庭来说，这是提升阶级，一步登天的为数不多的可行途径。

    这句话说晚了。

    “伊普尔……千窟之地……彼岸之城……”

    海对岸亚特兰蒂斯的诸神，可是人类的创造者和守护者。

    “黄昏……失乐园……木船驶过花灯笼……”

    “……是。”空白的大脑做出机械性回答，心中却猛地激射出强烈的不祥。像她这样的底层平民，怎么会有领邦军认识她，开口就提姐姐的名字呢？对了，刚刚领邦军救她的时候，也像是专程为她来的。

    帝国尚武，颁布过一条政令：能在各大魔法院校对抗赛上拔得头筹的学生，将被推荐到帝国议会，成为官员。

    什……么……？

    尤依听见自己越来越艰难的喘息声，在逼仄的黑暗里，很明显，也一下比一下虚弱。就像是死神拿着一把镰刀，将她一点一点地削掉，让她清晰地感受逐渐被死亡吞噬的感觉是怎样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甘地睁着一双眼睛，任由自己一寸一寸沉入绝望的沼泽。

    尤依记得多清楚啊，10点30分的时候，激动的邻居说，她的姐姐比赛正酣，已经进入半决赛。

                                                    尤依僵涩地瞪大眼睛。

    有人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逼仄的废墟中，生硬地提出来。

    尤依才意识到，她得救了。

    “但是，小姐，我们很不幸的通知你，你现在是孤儿了。”

    “接受无可妥协的——神罚吧！”

    亚特兰蒂斯的……伟大诸神。

    之后尤依留在家里收拾家务，爸爸妈妈去了决斗场。热心的邻居不断过来敲门告知尤依，尤安娜的战况。

    她被埋在废墟里，房屋坍塌的石块堵在她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砸下来。石块散发着去年冬天留下的陈旧炭火的味道，说明，堵在尤依头顶的石块，原是他们一家四口喜欢的那方红砖壁炉。

    尤依的大脑，在莫大的绝望恐惧下，一片空白。

    天空中有什么……尤依仰起脖子，聚住目光努力去看，需要克服刺眼的骄阳，那是……洁白的裙子，像丝绸一样漂浮在高空兀自起伏的头发，女人的身体笼罩一层比正午阳光更艳烈的金光。

    【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在魔法学校断裂成两半的大门前，我看到无数具排列整齐的尸体，像是草原上的细雪那样，层层叠叠地朝我涌来……】

    ——这就是尤依清晨的心情，期待、紧张，对美好的明天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