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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芳芳,带妈妈去看电视,咱们找找你爸爸。”

    很快,她们在电视里见到了站在起跑线前的唐风。在一排黑人和白人的中间,唐风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眼睛中甚至有团炙热而专注的火,无不展现着国人的精气神。

    “不许胡说!你知道奥运会有多重要吗?你知道这是多少代田径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么?”

    “傻丫头,只要妈妈在你心里,就会陪你永远!别怪你爸爸,奥运会的确是四年一次,对很多人来说,或许一生能有好几次参加机会。可对于你爸爸,这是他唯一的一次。”

    八岁的唐怡芳,好似瞬间长大。她始知父亲原来是带伤参赛,原来有过选择的机会。来不及让恨意滋生,唐怡芳便发现母亲已晕厥过去,她立马陪着外公,一起将母亲送回病房,叫来主治医生,然后……世界陷入一片混乱。

    彼时的电视转播,并不会特别在意,一个非顶尖运动员伤后的赛况。因此,唐怡芳只能傻傻地瞪着电视,脑子一片空白。然后,她听到身后外公突然的一声叹息。

    他相信老丈人对他伤势的判断,绝不是危言耸听。可他知道,自己四年后更没有机会。站上奥运百米的赛道,不仅对他个人意义重大,更会对当时的中国田径,对有志在跑道上坚持跑下去的后辈运动员,有不可估量的鼓舞作用!

    她只知道,父亲这一离开,恐怕都来不及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稚嫩的唐怡芳哭着摇头,直说自己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因为她那天在医生办公室外,偷听到肿瘤科主任对父亲和外公的交代。

    因此,他在入场式手举的小旗子上,偷偷写下妻子和女儿的名字,这是他唯一能够将他们带在身边的方式。这面旗子,二十年如一日地放在他的抽屉里,镌刻永恒。

    她从小在农心体校长大,因为外公和父亲的职业关系,见过太多的运动员,看过太多的比赛。然而,她也曾花了漫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接受观看奥运会。

    “小柔,我回来了!我还是晚了一步!谢谢你数十年如一日的支持,哪怕到最后,你依然支持我!我实现了奥运梦,但这个梦并不美好,刚开始,便结束。不过,我仍是拖着一条残腿,走过了终点,还赢得了现场鼓励的掌声!这算不算完成了我们共同的梦?如果天堂有跑道,请你还在跑道旁等我,好吗……”

    她知道,战斗即将打响,又一代人追逐奥运梦想的舞台序幕,也拉开了。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她没有多长时间了。”

    唐风是拄着拐杖回国的,跟腱撕裂,在那个年代,等于宣判了他职业运动生涯的终结。当时,从总局到省里,都给了他很大的礼遇,认为他是坚持带伤出征的英雄。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但有华人站在奥运百米赛道上,对后面的田径人就是激励。

    看着开幕式进行到运动员进场环节,唐风的心跳加快。好似回到20年前,作为运动员的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上奥运征程。当时的激动,再度袭来。

    “找他做什么?他连你都不要,非要参加这么个破比赛!”

    “砰”的一声枪响后,唐风启动反应最为迅速,他第一个冲了出去,可是刚过5米,他突然就减速下来,表情异常痛苦,再后来,他便因为落在后面,逐渐消失在电视屏幕里。

    ……

    “倔驴!我早说过,他的伤势不可能支撑他跑下来!还要做这样的选择!”

    “妈,奥运会每四年就有一次,可您呢?您还能陪我们几个四年?”

    当年的唐怡芳,痛失母亲,又对父亲恨得牙痒痒,因此见唐风对着空气说了一个个“梦”字很来气,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多理解了一些。

    当时,她很不理解,费那么多劲,根本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母亲找的,不仅仅是父亲,更是一份思念,一份与君同在的感念。

    唐怡芳看着电视屏幕里,一片红黄浪潮,挥舞着小旗的中国代表团方阵,也是心中涌动。

    “芳芳,别怪爸爸!他是妈妈心中永远的英雄!要怪就怪妈妈,因为妈妈不能陪你了……”

    然而,只有他知道,在激动背后,更有焦虑。

    因为唐怡芳忘不了,记忆深处那届最酸楚的奥运会。

    没两天,她的母亲便离开了世界。临走前,她费力拉着唐怡芳的手,艰难地张开双唇:

    后来,她推着母亲,在电视机前,费劲地找寻屏幕中父亲的身影。

    唐风回国后,首先奔往墓园,他扔下拐杖,扑通一声跪在妻子的坟墓前,抱着墓碑痛哭。那时,唐怡芳缩在外公的怀中,远远地瞪着父亲,拒绝跟他说任何一句话。然而,父亲在大哭过后,坐在墓碑前跟母亲碎碎念的话,她却记得很清。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幕式那天,唐怡芳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仍留着眼泪,央求守床的唐怡芳带她去医院的电视房,只为看一眼大概率根本就看不到的父亲。

    他当然明白,在那个时候,妻子最离不开他。可他也知道,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人,比他自己更希望他站上奥运舞台,那一定是他的妻子。

    隔了几天,母亲再次央求唐怡芳陪她去电视房时,是为了看男子百米预赛。这一次,唐怡芳倒是没有犹豫,她用两个苹果和炙热的眼神,请求到护士姐姐专门帮她打开了电视。

    再后来,妈妈还说了什么,唐怡芳已经听不清了。可即便听清了前两句,她也做不到。

    母亲因为身体虚弱,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后,喘了很久。唐怡芳不忍让她受苦,便抱着她,让她别说了,她去求护士开电视就好。

    火炬点亮,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结束,唐怡芳终于从20年前的思绪中,缓过神来。

    当年,他有无数的理由留下,却选择了唯一离开的理由——奥运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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