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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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大胆！来人，来人！”
他应是快死了。
“皇后，要谋害朕……太子，杀了她……杀了她！”
她缓步走到龙床前，垂眸看人时竟面带悲悯。仿若眼前的人不是大朔之主，而是路边的乞丐。
“我不耐烦看他，你来吧。”
他拿起那碗汤药，随手将白玉勺掷出。
“娘娘，皇上崩了。”
汤药蒸腾水汽模糊了孟长盈面容，她只静静看着皇帝愤怒又惊恐，手掌抓着床沿，拖着病躯嘶吼。
她的体弱是娘胎里带的，先天禀赋不足，盛夏生极畏寒。
太极宫。
“看来书本没落下，如今汉人词语典故也能信手拈来了。”
他快步走来，优越眉骨下一双眼竟是琥珀浅色，浓眉深目冲击力极强。
皇帝已有大半年不曾见过太子了。
万俟望点头，在清瘦如竹的孟长盈身侧，乖觉地像只朝人摇尾巴的大狗。
“北阳王一入宫，羽林军随崔元承护卫太极宫，九部兵由虎贲营压着。”
万俟望闻言，眉眼微不可查地下压，显出霎那间的锋锐寒光。
可南方地盘并不大，容不下许多人。剩下的便留在北边，成了胡人治下的臣民奴才。
月台也皱眉，手理着狐毛大氅，低声道：“太子竟比北阳王
雪白衣袖带起轻飘飘擦过万俟望半跪的膝头，让他眼神跟着微动。
万俟望扫了眼金绣滚边衣襟上的褶皱，抬手随意掸了掸，语调漫不经心。
月台心中轻叹，主子身体本就受不得冷，可北地冬寒刮骨刀一般，可怎么经得住。
冷淡干净到极致，容色如冰雪。
她声音淡漠：“陛下看不出吗，自然是戴孝奔丧。”
“叫太子来。”
“是我，陛下。”
“……什么？”
来人脚步快而稳健，玄色衣袍，身形高大。
龙床之上，北朔皇帝仰面躺着，形容枯槁。
万俟望闻言，抬眼看向静立的孟长盈，又垂目望着躺在塌上萎靡干瘦的皇帝。
“有娘娘在，管他什么北阳王，什么乌石兰烈，都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万俟望“扑哧”一下笑出来，转过头去看孟长盈的面色，一眨右眼。
孟长盈没接他的巾帕，微抿的唇珠浅红，语气冷漠。
她不喜欢胡人，尤其不喜欢北阳王领头的漠朔旧部，这些人总是和主子做对。
不过是换个炉火的功夫，才暖热的手便又冷了。
“主子，用袖炉暖暖手吧。”
孟长盈闻声不动，只垂目将冰冷手指触在热乎乎的袖炉上，指尖麻痒伴随着热意化开。
“你……是你……”
星展利落行礼退去，走之前大氅递给月台。
提这些做什么。
殿外星展手臂搭着狐毛大氅，正从门槛跨进来，急道：“主子，北阳王入城门了！”
半束发辫披散于肩，微微卷曲，稍遮住左耳畔一只摇晃的绿宝金珠。
她闭上眼，头极轻地在月台脸蛋上蹭了蹭，力度微弱像是一阵小小的轻风。
不多时，背后脚步声靠近。
这大朔皇帝是胡人。
孟长盈将那玉碗往长案上一搁，竟直接转身而去。
“娘娘，说正事呢。”
时移事迁，当初的臣民奴才，如今早已成为大朔王朝的半壁江山。
……
眼前这个身上无一丝浓墨重彩胡风的女子，是胡人宫廷中第一位汉皇后。
孟长盈睁开眼，站直身体，轻啧了声。
应答的嗓音轻灵冷漠如玉环泠泠，无一丝面对九五之尊的惶恐敬意。
竟真给他叫来了人。
月台看着孟长盈单薄的肩膀，抖开狐毛大氅，轻声道：“主子，披件衣服吧。”
孟长盈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搅动间玉勺叮咚。
皇帝面色僵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氛。他张张嘴，手里下意识松开万俟望的衣襟。
万俟望嘴角笑意隐去，本就凛冽的一张脸更显出强势的攻击性。
他浅色眼瞳灿然，在冰天雪地中像是一汪澄清湖泊。
“擅动者，杀。”
比起皇帝的惊惧怒骂，万俟望声线沉而漠然。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不，逆子！你竟敢……不……”
“父皇！”
并不像寻常世家公子风雅俊秀，而是英武挺拔，肩宽背阔，开合舒展间凌厉刚猛之气难掩。
丰庆年间，漠朔胡人骁骑入关，挺进中原。
来人一袭白衣，鬓上缠着白花，素净地唯有胸前一只如意云头长命锁。
“吩咐下去，城门戒严。”
不知何时，偌大寝殿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面前这个汉女。
可有时情态中透露出的那一点亲近，总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即使宫中地龙烧得暖如春日，可他身上还盖着一层层厚实绒被，压得人喘不过气，还要觉得冷。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眼睛骤然睁大，涌出怨恨。
安静宫殿中，一道轻缓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汉人步步败退，高门氏族大量南迁，是为衣冠南渡。
他忘记了五年间，若无孟长盈准许，这太极宫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皇帝吃力转过头，除了宫人，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别人了。
孟长盈吩咐得不紧不慢，说完之后，缓了片刻才想起来漏了个人。
月台轻皱眉头，话里掩不住的心疼：“主子，你好歹也顾惜些身体呀。”
孟长盈莹白手指轻触玉碗，色泽竟比玉色更柔润，眸光却冷若霜雪。
皇帝在她平静的语气之下，脸皮微微一抖，眼珠滞涩转动看向四周。
“父皇呼唤儿臣，不是想要儿臣亲手送父皇归西吗，原来倒是我会错意了。”
万俟望递过来巾帕，歪头道：“娘娘又故意吓我，这下咳嗽了吧？”
孟长盈离去，殿中只余他父子二人。
她向来话少，对着谁都是如此。
孟长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身体一动，便摇晃了下。
星展毫不留情地嘲讽。
正德殿。
是了。
哀乐声声，香烟袅袅。
灵柩之下，孟长盈垂目静立，若玉树堆雪，清冷斐然。
皇帝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她鬓边的白花，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几分帝王威严。
“你不是说了，他们皆是跳梁小丑。”
他伸出枯爪似的手掌，抓住万俟望金绣衣襟，气息不稳，艰难道：
孟长盈站在长廊下，肩上披着厚实毛领大氅，静看红墙黛瓦间，雪落纷纷。
“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你做的，我自然面不改色。”
“且等着吧，好戏将要开场。”
默了片刻，孟长盈道：“动作很快。”
“死便死了，有什么稀奇。只是你若要顺利即位，还需再过一关。”
皇帝望着她，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层层翻腾如海浪，要将人所有理智淹没。
……
孟长盈掩唇轻咳，皮肤薄净到似乎能看见皮肉下的细小青色血管。
说着，他抬眼去看孟长盈，语调转了转，似是委屈。
忽而笑了。
孟长盈闻言，只侧目短暂瞥他一眼。
激奋之下，皇帝面色显出些狰狞，眼眶滚下两滴泪。
“娘娘果真如我所想，做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面不改色。”
“皇后，你是什么意思……”
万俟望：“……”
冷风乍起，拂过人面。
月台走近，将热乎乎的袖炉塞到孟长盈手里，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每逢冬日下雪总要病上几场，让人疑心莫非要随雪化去。
帷幔深深，苦气蔓延。
远远望去，皇城飞檐层叠间如巨鸟展翅。可积着厚圆雪层，想来展翅也难飞远。
“父皇，喝药吧。”
“来人！快来人！太子呢！望儿……”
“父皇，你是不是误会了？”
她的姿态太过平静，星展再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孟她面前也总能安定下来。
万俟望不曾看孟长盈一眼，直奔着皇帝而去，半跪在床边，唤道：“父皇，望儿在。”
“太子殿下、崔大人、小崔大人早就在御书房候着。乌石兰烈正在朱雀门外，等北阳王一同入宫，怕是还想着做什么好梦呢。”
“是。”
孟长盈任由月台把大氅裹在她身上，厚实暖意覆盖上来。
但她知道，这湖泊深处是黑的。
一道人影走到身侧，与孟长盈并肩而立。
只唇珠一点浅粉，透出可亲近的人气。
只是没靠一会，殿外便有了动静。脚步声又急又重，来的人不少。
北朔，隆泰十二年冬。
孟长盈抬手接住一片冰凉雪花，看它融化在指尖，姿态云淡风轻。
“娘娘，这可怎么办？”
“太子呢？”
曾经三族尽灭的孱弱汉女，现今是临朝称制、权倾朝野的孟皇后。
“这就暖和了。”
“叮”一声，玉勺碎裂在地。
] “你……大胆！来人，来人！”
他应是快死了。
“皇后，要谋害朕……太子，杀了她……杀了她！”
她缓步走到龙床前，垂眸看人时竟面带悲悯。仿若眼前的人不是大朔之主，而是路边的乞丐。
“我不耐烦看他，你来吧。”
他拿起那碗汤药，随手将白玉勺掷出。
“娘娘，皇上崩了。”
汤药蒸腾水汽模糊了孟长盈面容，她只静静看着皇帝愤怒又惊恐，手掌抓着床沿，拖着病躯嘶吼。
她的体弱是娘胎里带的，先天禀赋不足，盛夏生极畏寒。
太极宫。
“看来书本没落下，如今汉人词语典故也能信手拈来了。”
他快步走来，优越眉骨下一双眼竟是琥珀浅色，浓眉深目冲击力极强。
皇帝已有大半年不曾见过太子了。
万俟望点头，在清瘦如竹的孟长盈身侧，乖觉地像只朝人摇尾巴的大狗。
“北阳王一入宫，羽林军随崔元承护卫太极宫，九部兵由虎贲营压着。”
万俟望闻言，眉眼微不可查地下压，显出霎那间的锋锐寒光。
可南方地盘并不大，容不下许多人。剩下的便留在北边，成了胡人治下的臣民奴才。
月台也皱眉，手理着狐毛大氅，低声道：“太子竟比北阳王
雪白衣袖带起轻飘飘擦过万俟望半跪的膝头，让他眼神跟着微动。
万俟望扫了眼金绣滚边衣襟上的褶皱，抬手随意掸了掸，语调漫不经心。
月台心中轻叹，主子身体本就受不得冷，可北地冬寒刮骨刀一般，可怎么经得住。
冷淡干净到极致，容色如冰雪。
她声音淡漠：“陛下看不出吗，自然是戴孝奔丧。”
“叫太子来。”
“是我，陛下。”
“……什么？”
来人脚步快而稳健，玄色衣袍，身形高大。
龙床之上，北朔皇帝仰面躺着，形容枯槁。
万俟望闻言，抬眼看向静立的孟长盈，又垂目望着躺在塌上萎靡干瘦的皇帝。
“有娘娘在，管他什么北阳王，什么乌石兰烈，都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万俟望“扑哧”一下笑出来，转过头去看孟长盈的面色，一眨右眼。
孟长盈没接他的巾帕，微抿的唇珠浅红，语气冷漠。
她不喜欢胡人，尤其不喜欢北阳王领头的漠朔旧部，这些人总是和主子做对。
不过是换个炉火的功夫，才暖热的手便又冷了。
“主子，用袖炉暖暖手吧。”
孟长盈闻声不动，只垂目将冰冷手指触在热乎乎的袖炉上，指尖麻痒伴随着热意化开。
“你……是你……”
星展利落行礼退去，走之前大氅递给月台。
提这些做什么。
殿外星展手臂搭着狐毛大氅，正从门槛跨进来，急道：“主子，北阳王入城门了！”
半束发辫披散于肩，微微卷曲，稍遮住左耳畔一只摇晃的绿宝金珠。
她闭上眼，头极轻地在月台脸蛋上蹭了蹭，力度微弱像是一阵小小的轻风。
不多时，背后脚步声靠近。
这大朔皇帝是胡人。
孟长盈将那玉碗往长案上一搁，竟直接转身而去。
“娘娘，说正事呢。”
时移事迁，当初的臣民奴才，如今早已成为大朔王朝的半壁江山。
……
眼前这个身上无一丝浓墨重彩胡风的女子，是胡人宫廷中第一位汉皇后。
孟长盈睁开眼，站直身体，轻啧了声。
应答的嗓音轻灵冷漠如玉环泠泠，无一丝面对九五之尊的惶恐敬意。
竟真给他叫来了人。
月台看着孟长盈单薄的肩膀，抖开狐毛大氅，轻声道：“主子，披件衣服吧。”
孟长盈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搅动间玉勺叮咚。
皇帝面色僵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氛。他张张嘴，手里下意识松开万俟望的衣襟。
万俟望嘴角笑意隐去，本就凛冽的一张脸更显出强势的攻击性。
他浅色眼瞳灿然，在冰天雪地中像是一汪澄清湖泊。
“擅动者，杀。”
比起皇帝的惊惧怒骂，万俟望声线沉而漠然。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不，逆子！你竟敢……不……”
“父皇！”
并不像寻常世家公子风雅俊秀，而是英武挺拔，肩宽背阔，开合舒展间凌厉刚猛之气难掩。
丰庆年间，漠朔胡人骁骑入关，挺进中原。
来人一袭白衣，鬓上缠着白花，素净地唯有胸前一只如意云头长命锁。
“吩咐下去，城门戒严。”
不知何时，偌大寝殿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面前这个汉女。
可有时情态中透露出的那一点亲近，总让人忍不住心头发软。
即使宫中地龙烧得暖如春日，可他身上还盖着一层层厚实绒被，压得人喘不过气，还要觉得冷。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眼睛骤然睁大，涌出怨恨。
安静宫殿中，一道轻缓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汉人步步败退，高门氏族大量南迁，是为衣冠南渡。
他忘记了五年间，若无孟长盈准许，这太极宫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皇帝吃力转过头，除了宫人，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别人了。
孟长盈吩咐得不紧不慢，说完之后，缓了片刻才想起来漏了个人。
月台轻皱眉头，话里掩不住的心疼：“主子，你好歹也顾惜些身体呀。”
孟长盈莹白手指轻触玉碗，色泽竟比玉色更柔润，眸光却冷若霜雪。
皇帝在她平静的语气之下，脸皮微微一抖，眼珠滞涩转动看向四周。
“父皇呼唤儿臣，不是想要儿臣亲手送父皇归西吗，原来倒是我会错意了。”
万俟望递过来巾帕，歪头道：“娘娘又故意吓我，这下咳嗽了吧？”
孟长盈离去，殿中只余他父子二人。
她向来话少，对着谁都是如此。
孟长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身体一动，便摇晃了下。
星展毫不留情地嘲讽。
正德殿。
是了。
哀乐声声，香烟袅袅。
灵柩之下，孟长盈垂目静立，若玉树堆雪，清冷斐然。
皇帝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她鬓边的白花，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几分帝王威严。
“你不是说了，他们皆是跳梁小丑。”
他伸出枯爪似的手掌，抓住万俟望金绣衣襟，气息不稳，艰难道：
孟长盈站在长廊下，肩上披着厚实毛领大氅，静看红墙黛瓦间，雪落纷纷。
“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你做的，我自然面不改色。”
“且等着吧，好戏将要开场。”
默了片刻，孟长盈道：“动作很快。”
“死便死了，有什么稀奇。只是你若要顺利即位，还需再过一关。”
皇帝望着她，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层层翻腾如海浪，要将人所有理智淹没。
……
孟长盈掩唇轻咳，皮肤薄净到似乎能看见皮肉下的细小青色血管。
说着，他抬眼去看孟长盈，语调转了转，似是委屈。
忽而笑了。
孟长盈闻言，只侧目短暂瞥他一眼。
激奋之下，皇帝面色显出些狰狞，眼眶滚下两滴泪。
“娘娘果真如我所想，做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面不改色。”
“皇后，你是什么意思……”
万俟望：“……”
冷风乍起，拂过人面。
月台走近，将热乎乎的袖炉塞到孟长盈手里，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每逢冬日下雪总要病上几场，让人疑心莫非要随雪化去。
帷幔深深，苦气蔓延。
远远望去，皇城飞檐层叠间如巨鸟展翅。可积着厚圆雪层，想来展翅也难飞远。
“父皇，喝药吧。”
“来人！快来人！太子呢！望儿……”
“父皇，你是不是误会了？”
她的姿态太过平静，星展再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孟她面前也总能安定下来。
万俟望不曾看孟长盈一眼，直奔着皇帝而去，半跪在床边，唤道：“父皇，望儿在。”
“太子殿下、崔大人、小崔大人早就在御书房候着。乌石兰烈正在朱雀门外，等北阳王一同入宫，怕是还想着做什么好梦呢。”
“是。”
孟长盈任由月台把大氅裹在她身上，厚实暖意覆盖上来。
但她知道，这湖泊深处是黑的。
一道人影走到身侧，与孟长盈并肩而立。
只唇珠一点浅粉，透出可亲近的人气。
只是没靠一会，殿外便有了动静。脚步声又急又重，来的人不少。
北朔，隆泰十二年冬。
孟长盈抬手接住一片冰凉雪花，看它融化在指尖，姿态云淡风轻。
“娘娘，这可怎么办？”
“太子呢？”
曾经三族尽灭的孱弱汉女，现今是临朝称制、权倾朝野的孟皇后。
“这就暖和了。”
“叮”一声，玉勺碎裂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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