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败仗

[    【作者嗷飞飞提示：如果章节内容错乱的话，关掉阅读模式,关闭广告拦截即可正常】

]    他名义上是大朔皇帝，可谁都知道，大权并不在他手里，此时他没有插嘴的资本。

    大朔并非只有北关一处边塞，西有羌人威胁，南有雍朝汉人虎视眈眈。

    胡人战时以抄掠为俸禄，去时单骑，回时财宝百车是常态。留守后方的臣子则靠班赏，也就是战后分发战利品。

    好生嚣张！

    可孟长盈执政后，胡汉矛盾调和，来自外部的压力骤然减小，漠朔九部之间的斗争嫌隙反而慢慢滋生。

    “好一个大败，北关军镇人皆胡贵，朝廷一年拨给北关四军镇八百万两白银以做军饷，莫不是人人吃得富贵流油，忘了这仗该怎么打！”

    孟长盈却好似没发觉自己一句话掀起多大的风浪，又把话轻飘飘收回。

    百官无俸，唯有胡人统领的四镇军民靠发战争财富贾一方，谁能不向往？

    这会吃了败仗，万俟枭还复要军饷，岂能服众？

    热汤凉了。孟长盈随手搁下白玉碗，不轻不重清脆一响，殿中顿时安静，人人垂首。

    “叔父此言差矣，国库多年空虚，娘娘连连推行均田、平俸两制，国力才稍有恢复。”

    但一抬头，总觉得在孟长盈眼里看到了嫌弃，气死人了。

    乌石兰烈胖脸涨红，呼哧呼哧喘气，眼珠子都带着血丝微微突出来，摸上腰间弯刀就要抽出来。

    此话一针见血。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惊慌之下，他拉住了万俟枭的袖口，却看见另一双狼眼睛。

    “北关之败，本王与漠朔九部确实惭愧。但太后娘娘也知道，大朔安定离不开北关四镇，而北关四镇离不开漠朔九部，更离不开乌石兰部。”

    这个女人说什么？？？

    崔岳手捋长须，微一侧身，身后隔了数人的崔绍立时站出来。

    须臾之间，漠朔九部似乎又成了铁板一块。

    方才被众人围攻，万俟枭都未变色。

    比起前面的唇枪舌战，万俟望一番话显然更得人心，不少朝臣都暗自点头。

    北关乃是京都屏障，更是国之重镇，自漠朔胡人建朝以来，边军从未有过如此惨败。

    可孟长盈一句话挑开这个蓄了多年的脓包，让里面所有脏的臭的重见天日，给了其余人奢望的可能。

    不过所有

    此时孟长盈直接挑破他意图，万俟枭才向前逼近几步，厉声近乎诘问。

    “与军饷何干，四镇兵大败，总该有人担这个罪。”孟长盈姿态云淡风轻，略略抬眼道：“王爷，你说呢？”

    一只手按上乌石兰烈的厚肩膀，万俟枭制住乌石兰烈的动作。

    这也是胡汉冲突的一大原因。

    少时腰挂一柄轻吕剑，金羁白马游街过，满云城没有他去不得的场子，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直到孟长盈汉化改制，重新实行百官俸禄制，边军战利品八成入国库，这才稍稍平衡胡汉及文武臣子的差距。

    万俟枭压眼看人，下三白带着天生的狠戾凶气，似陈述似威胁。

    正德殿中无风自涌，白绫似奇诞诡谲的怪物狂舞。

    万俟枭：“……”

    胡汉两族，他是真没见过比孟长盈还冷漠的人，也没见过比孟长盈更有意思的人。

    这世道当真是变幻莫测。

    乌石兰烈霎时瞳孔紧缩，头皮发麻，针扎似的迅速甩开了手，退后两步，眼里是后怕的戒备。

    “扑哧——”

    话太糙了，一句话膈应崔岳崔绍两父子。

    崔绍语调抑扬顿挫，做出眯眼撇嘴的怪样子，偏又因一幅贵气风流的好皮囊，反倒生动妙趣。

    虽然孟长盈在朝堂中威势日盛，但就怎么一句话，可不能把他怎么样。

    唯有万俟枭抬起头，直直与孟长盈对视，下颌紧绷。

    乌石兰部做了几十年的老大，赚得盆满钵满，谁不眼红？

    随着大朔境内渐安，战事变少，臣子间贫富天差地别，这也是为何北关四镇地位如此卓然。

    万俟枭暗暗给万俟望一记眼刀，才忍让退后两步，告诉自己与女人不可太过计较。

    万俟枭脸色阴冷，乌石兰烈立即跳将出来，指着崔绍的鼻子骂：

    而漠朔九部大夫在这轻忽的问话下，全都不由自主加快了呼吸。

    好生随意，                                                简直不像是孟长盈能说出来的话。

    他的脸白了，白里蒙上一层水汗，鬓角冷湿，嘴唇子细微翕动。

    他也很好奇，孟长盈那样多智灵慧的人，就算报仇也不可能如此莽撞。

    百官各自心思浮动，人人眼神隐晦来回。

    在胡人与汉人的持续对抗中，漠朔九部更紧密联接，乌石兰部也一直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毕竟他儿子——光禄勋羽林中郎将崔绍可是远近闻名的不好惹。

    终于惊觉北关四镇是他的依仗，更是诱惑旁人贪婪吞吃他的香饵。

    崔岳颔首行礼，终于开口：“陛下圣明，北关四军镇大败，又要以军饷动摇国本。南朝百胜将军方才大胜西羌而回，若是此时他领军北伐，恐大朔危矣。”

    万俟望没忍住笑出声，这人怎么长出来的？

    崔绍冷笑，只道：“看来上次大人的教训还没吃够，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在谁面前，也有你拔刀的份？”

    那些绿油油的狼眼睛遗憾地消失了。

    再者北戎冬季初春时节向来退居蓊山，起码直到明年开春，才会发兵南下。而西羌南雍地理位置优越许多，四时都需严加防范。

    “拿了北关军权，该放到谁手里呢？”

    人间诸事都怕人去想，本来没有的事，人想得多了就像真的了。

    若是仅一个北关四镇，就耗空国库，亡国亦不远矣。

    主将擅自离营，吃了这么大的败仗。还封锁军情，毫无惧色，腆着脸再要军饷。

    他忿忿道：“这样总行了吧！”

    不发俸禄这事可不稀奇，在孟长盈改制之前，大朔并不发放俸禄。

    孟长盈偏了偏头，轻啧：“退后些，别挨着我说话。”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也配在这里叽歪，老子带着漠朔九部打天下的时候，你还躲在你老娘怀里吃奶呢！”

    孟长盈冷白手指轻敲着玉碗边沿的浮雕，轻松地仿佛如何拿不重要，困扰她的反而是拿了之后如何处理。

    “呦！乌石兰大人好威风啊～早知道上次来太极宫办差，下官就带着羽林军兄弟和乌石兰大人切磋一下。可又听说乌石兰大人差点被一把弓吓得尿裤子，怕是没空吧～”

    只是崔岳仿若听不见这粗话，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如同事不关己。

    “北关四镇军需繁多，若还狮子大开口，度支曹便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百官俸禄怕是都要搭进去了。”

    万俟望右眼微睨，牵动出嘴角一扯，又瞬间恢复，如同蛰伏猛虎乍然龇出凶悍獠牙，收起后又微微笑得端和。

    度支曹也点头道：“确是如此，再要八百万两，国库实难支撑啊。”

    冷风乍起，卷着细小雪籽飞入殿中，靠门窗的大臣都打了个寒噤。

    六年都等了，难道还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又说回来，总不能不许人改过自新。我这里正好有个差事，乌石兰烈你可愿意戴罪立功？”

    “愿意！我愿意！”

    崔绍生得高挑，乌石兰烈却矮胖。崔绍往前两步，狭长眼尾一撩，便显出居高临下的傲慢。

    欲望尤其如此。

    孟长盈不置可否，直接拉回话题：“既然我做主，那这罪就安给乌石兰烈。”

    “还要我说什么？这大朔朝堂不是你孟太后做主吗？！”

    在乌石兰烈僵硬面色前，崔绍嘲谑道：“可不是嘛，无论怎么看，北关军都得先靠边站站。”

    人人各怀鬼胎。

    乌石兰烈本来还觉得荒唐，哼笑两声，正欲说话，却敏锐察觉到四周古怪的氛围。

    但北关四镇失去八成战争财，自然不满。军饷一年要得比一年急，甚至曾谎报军情只为出关劫掠。人人皆知，北关四镇数年累积的财富有多惊人。

    “北关此时损失惨重，还请太后娘娘重拨军款以资军用，否则四镇军如何守关？”

    就像草原上低头悠闲吃草的肥羊，吃饱抬头才发现，四周草丛里已伏满了绿幽幽的狼眼睛。

    万俟望和乌石兰烈对视一眼，乌石兰烈甚至嘿嘿笑出来。

    万俟望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乌石兰部自太祖时候起，便是漠朔九部之首。

    只是北关军权掌握在乌石兰部手中，积威太重，漠朔九部才依旧显得忠诚又可靠。

    乌石兰烈脸上又重新焕发了生机，此时看孟长盈简直如同看到亲人。

    若此时并非水草不丰的冬季，库戎兵强马壮，后继有力，岂不是径直入关马踏云城？

    他不理会崔绍的嘲弄，只看向一直没未开口的孟长盈。

    这是漠朔人从塞北带来的游牧部落传统，而对于官僚层级错落复杂的庞大王朝来说，这样的传统显然过于落后。

    此话一出，殿中震惊吸气者不在少数。

    其余官员也都跟着你一言我一语附和，乌石兰烈出了一脑门子汗，烦躁地扯开裘毛领。

    这话毫不客气，是直接打万俟枭和漠朔九部的脸。

    他太愿意了，只要别让旁人分走他的军权，他什么都愿意。

    漠朔九部不是他的盟友，是要吃人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