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惊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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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

    话一出，万俟枭、纥奚五石，以及投靠万俟枭的各部落统领，皆眼神警告，姿态防备。

    “既然无人有异议，那千里长垣修建一事，和张庭、封犯二镇军权便由北阳王执掌。此事事关国本，万望王爷慎重。”

    漠朔旧贵斗得乌眼鸡般，孟长盈反而成了端坐高台的渔者。

    “娘娘？”

    更何况可那昆部不如乌石兰部根基深厚，这剩下两军镇未必不可徐徐图之。

    这是云城，是太极宫，是孟长盈的地盘。

    可她只是说不掌北关军权，却不曾说，要将北关军权交给他。

    可那昆日后背出了一层汗，又一次朝高台之上的孟长盈投去目光。

    或许，常岚心里想过的从来都是最简单平凡的日子，而不是被仇恨怨气裹挟，不人不鬼地活在这胡人宫廷。

    可乌石兰部一倒，万俟枭在其中乘风兴浪，可那昆部大肆吞并乌石兰部经年累积的地盘府户，如今想一口吃下北关四镇这块大饼，其余七部早就暗中不满了。

    孟长盈娓娓道来，抬眼慢悠悠看向万俟枭，似笑非笑。

    上一回乌石兰烈是如何欢喜钻进圈套的，他作为旁观者看得分明。

    他咬牙切齿道：“可那昆日领军权？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长盈略略抬眼，似是饶有兴味，追问道：“那我是如何说的？”

    如今转到自己头上，他才发觉，这禁锢有多难挣脱。

    可那昆日闭嘴了。

    纥奚五石被推出来，虽有迟疑，但也知道这是瓜分利益的当口。

    北关四镇尽数拿下，本就只是个奢望。

    “不过，库戎年年秋冬南下掠城，北关损失惨重。待反击之时，天寒地冻，库戎早已退居蓊山。此乃我之心病。”

    可那昆日面上浮现狂喜，但多年的谨慎又让他将喜色强压下去，这才偏头去看万俟枭。

    这就是利益联结的盟友，只要有人给他一块肉，他便能回身反咬你一口。

    孟长盈当日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她说：“她从未说过，要掌北关军权。”

    话中杀气毫不遮掩。

    孟长盈默然，眉眼略有怔忪，直到月台小声地在她耳边唤：“主子？”

    月台无声叹息，却又知道这会没法劝。

    好一个咬文嚼字的狡猾汉女！

    可最可笑的是，他必须如孟长盈所愿接                                                着斗下去，因为他也舍不得这香饵，更因为不往上爬，将来只会被人踩在脚底碾成泥。

    崔绍郁贺立时往前两步，拦住万俟枭。

    双方互相依托，互相敬畏，又互相撕咬。

    这些人就是万俟枭夺二军镇最忠诚的拥趸。

    他不太敢去看可那昆日的眼神，只侧着身子道：“下官倒是觉得此事可行。北关四镇多年联结固化，才会滋生乌石兰烈这样祸国殃民的蟊贼蛀虫。如今趁着此次修建城垣，正好肃清边军，重整军纪，来年将败仗好好还给库戎鞑子！”

    万俟望眼神滑过孟长盈发髻侧面不引人注意的小小白花，才温声道：“今日泽卿出殡，娘娘可要出宫去送一送？”

    孟长盈权势赫赫，背后站着汉臣和羽林军金吾卫。胡贵即使威权稍颓，但若豁出去，也足够倾覆这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定王朝。

    这是军国大事，更是权力交锋。

    万俟枭起身，发辫金玉乱响，应得爽快：“娘娘且放心，从此时起，至千里长垣修建完好之日，此事便是本王和张庭、封犯二军镇的头等大事。”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万俟枭知道，但钩子上的饵料太肥，谁舍得松口？

    自朔太祖入关以来，北关四军镇向来是一个整体，代表着漠朔九部贵族的利益和战力，从未分割过。

    而今日，孟长盈要割开这块撕不烂的筵席。

    好一个孟长盈！

    只是那张即使低下头，也依旧野心勃勃的面孔，在朱砂纹的衬映下越发诡谲妖异。

    孟长盈自己不来对付漠朔旧贵，不沾手人人眼红的四镇军权，却让他们漠朔人窝里斗。

    孟长盈不再言语，只摆摆手。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是向来老成的可那昆日。

    风云变幻，只在刹那。

    “北关四镇多年间互为臂膀、同进同退、守卫边防，岂可轻易分割？娘娘且三思啊！”



    若能分得两镇，再领下修建长城的差事，每年的力役军饷，又是一层好处。

    更何况早在乌石兰部倒台之时，好几个在漠朔九部中只能屈居末位的部落就已另择其主，落于万俟枭羽翼之下。

    巨石落湖，惊起千层浪。

    他从四镇赶回来，怎么可能一点后手不留。

    话说到这份上，可那昆日即使再想反驳，也得好好思虑一下话术是否周全。

    一众汉臣自孟长盈开口之时，全然缄默，不发一言，成为万俟枭背后幽幽的无声阴影。

    以前漠朔九部铁板一块，只会发出一道声音。

    她眼中忧虑，柔色劝：“主子，风太大了，坐车舆回去可好？”

    “可那昆日，你可还有话说？”

    万俟枭的话都这里滞住，眼中惊怒非常。

    她明白，主子肩上挑的担子重，可这担子不是主子非要去挑，而是不得不挑。

    孟长盈在他复杂阴狠的目光，疏淡开口。

    “臣，无话可说。”

    呵。

    至百官退下，她方才起身行至殿外，后面万俟望便追了上来。

    崔绍傲然冷眼道：“王爷可别昏了头，看清楚这是在哪，可别阴沟里翻船，被我羽林军兵卫当作贼人给砍了！”

    孟长盈停住脚步，面色冷淡：“何事？”

    若孟长盈和可那昆日敢摆他一道，那他也不介意拼上一拼，让他们伤筋动骨。

    万俟枭在极度愤怒之中，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可那昆满面红光，躲闪他的眼神。

    孟长盈眼睛垂着，长睫被吹得东倒西歪，好一会才答：“不好。”

    万俟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爆起一条突突直跳得青筋。

    孟长盈方才回神，敛眸道：“不必。”

    他不信万俟枭看不出，若北关军一分为二，那北关军对于云城的威慑就大大降低，漠朔九部在朝中将一退再退。

    这话一出，殿中安静，人皆屏息。

    可那昆日在这一瞬间，觉得当真可笑。

    万俟枭脸上的笑几乎压不下去，他俯首跪地，近乎虔诚地高呼：“臣万死不辞！”

    万俟枭眉眼紧压，下三白戾气直逼人面门，步步往前，朝着龙椅之上的孟长盈走去。

    主子心里也苦。

    孟长盈“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万俟枭眼里漫上血丝，可他不是乌石兰烈，更不会落得他那样的下场。

    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仿若只是在给小孩分糕点，简直轻忽到过分。

    万俟枭眼里精光微闪，仰头看向孟长盈，嘴角扯起。

    “你说，你从未……”

    冷风呜呜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几句话的功夫，万俟枭心思已经转了一圈，面上也恢复了从容镇定。

    乙狐苏合大胡子一抖，眼现凶光，暗中给了纥奚五石一肘子。

    孟家困住他太久了。

    “因而，我决意在北关外围修建千里边垣筑垒，抽调张庭、封犯两军镇负责。此事干系重大，不知可有人领命？”

    孟长盈轻揉眉心，面有倦色，开口道：“军镇事宜王爷自与漠朔九部商议，五日内，长垣修建一事，需有章程呈递于皇上。”

    郁贺也站到崔绍身侧，一句话没说，可威胁意味浓郁。

    他慢慢走出两步，耳畔象牙缠丝雕环金光闪烁，赞道：“纥奚部说得好，北关边军乃是国之重镇，岂可成了漠朔九部的私家军！”

    就在此时，孟长盈清淡声音再次响起。

    虽心有余悸，但更多是觉得时势如此，且乌石兰烈太蠢。

    万俟望跟在她身边，两人默默无言往回走。

    说着，万俟枭转向孟长盈，微微俯首。

    月台眼睛都睁不开，勉力帮孟长盈挡着风，又掖了掖毛领子，这才发觉孟长盈的脸竟比她的手还冰。

    一番话为国为民，说得相当动听。

    常岚尸体孟长盈并未留下，而是将其送还给常小妹。

    可那昆日垂首退后。

    “娘娘，小王愿为娘娘马前卒，修建千里长堑，护卫大朔江山。”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万俟枭反了水，去踩乌石兰部。

    万俟望挑眉，有些意外她的答案，但自然也不会过多置喙，只道：“那我着人多送些金银和皮裘火炭去，叫常小妹过个暖冬。”

    孟长盈颔首，似乎无论何种结果，对她来说都不甚在意。

    孟长盈手指在鎏金龙椅上轻点，泰然自若道：“有什么好等，谁不知道漠朔九部中除了乌石兰部，能力手腕最有出挑就是可那昆部，北关军中可那昆部的将领也更多。既如此，可那昆日顶上这北关镇军将军便是。”

    后续再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孟长盈便留与万俟望和诸臣商议。

    什么情谊兄弟都是假的，若纥奚部被可那昆部远远抛在后面，那等待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像乌石兰部一样被吃干抹净。

    当日的乌石兰烈在朝堂之上所感也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