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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穿林呼啸,雪粒啪啪打在皮面袍子上,胡狗儿下巴上那道疤在白脸上显出红色来,像是道新疤,耳畔的草色丝绦狂舞像是挣脱出来。

    孟长盈嘴角勾了勾,将手信随手抛向他。

    孟长盈也有些讶然,收了胡狗儿后,她并未调查盘问什么,没想到他年方十五。

    可不知为何,崔绍一时竟难以同他对视,他近乎狼狈地别开眼。

    崔绍毫不留情地跳出来哈哈大笑,还去扯星展的垂髾。

    可所有的胡人都该死吗?

    “呵……”德福干笑两声,皇命难违,他硬着头皮大声道:“娘娘,陛下这会忙着,他让奴才等在这,见到娘娘就说,就说……”

    郁贺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什么。

    也不怪反应太大,毕竟胡狗儿这副宠辱不惊,生死看淡的模样,要说只是个十五岁小子,还真不大像。

    崔绍瞬间警觉:“孟姐姐?”

    崔岳拿起筷子,又道:“娘娘还请多多保重身体,国家大事系于一身,容不得丝毫闪失啊。”

    胡狗儿显然也被崔绍的话震了一震,才摆手道:“不妨事。”

    胡狗儿看他一眼,又将眼神垂下,不甚习惯这样的对话。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孟长盈的友人,因而有问必答。

    孟长盈下车时,发现德福居然候在门前,身上都积了一层薄雪。

    两人扑腾着打架,一个不妨就撞到胡狗儿身上。

    德福答道:“崔大人和陛下方才议完国事,这会正稍事休息。”

    郁贺也看得津津有味,眉头都展开了。

    也算不上嘲笑,只是宫中来往的都是高门贵族。即便是奴婢宫人,也大多由主子赐了个雅名。

    崔绍一时没听清,眯着眼睛凑近了些,问:“什么?”

    月台这会也好奇了,追问道“说什么?”

    月台靠着孟长盈看戏,还随手又给她掖了掖大氅毛领。

    他是饱读诗书礼仪的世家大族子弟,胡狗儿是从最底层挣扎起来的苦难百姓,可他们之间,为什么没有一个过得好。

    孟长盈给了个眼神,星展便一个箭步,脚下生风将崔岳扶住。

    “都死了。”

    “这小皇帝好生阴险,居然把老头子弄进宫                                                了!那我回去还不得挨揍啊!”

    崔岳一进来,纳首便拜。

    胡狗儿比她高,因而孟长盈摸得有些吃力。

    月台笑吟吟道:“崔大人快请坐,可用过饭了?”

    孟长盈抿了口茶,揶揄道:“还是崔大人厉害,一物降一物。”

    郁贺闻言,也抬目看过来,眼中压着三分审视。

    月台被逗笑,指着他们让孟长盈看,孟长盈眼里也有了忍俊不禁的轻微笑意。

    崔绍闹腾得很,跟着孟长盈入了宫,说是要亲自接崔岳回府,好讨个巧,让老头子心软。

    一下马车,周遭风起,眼前的郁府牌匾古朴大气,像是一座沉重的冷硬山石。

    这世道,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说着,他又朝着胡狗儿挑眉,明显对他极有兴趣。

    她的笑总是轻轻的,浅浅的。

    很快崔岳面前也摆了一桌吃食,粗粗一看,比孟长盈面前丰盛许多。

    孟长盈拍去他头发上的薄雪,拿下他腰间挂着的风貌,给他严严实实带上,挡住寒风冷雪。

    孟长盈嘴角扬了扬,却不应这话,反而问道:“崔大人可还在太极宫?”

    崔绍立时便接话嚷起来,想凑过来:“孟姐姐,你又说我!”

    更何况孟长盈智才心胸天下少有,千金难换。

    崔绍哼了一声,也跟着笑:“混世魔王又如何,痛快就行!”

    有崔绍在,一群人便总热闹着。

    但他怕孟长盈不信他,不要他。

    “还不快请崔大人,娘娘才不去太极宫呢!”

    星展哪里忍得了他,两人当即动起手来,也没人去拦。

    崔绍仰头,春光灿烂地来了句:“对不住啊,狗儿兄!”

    这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他只是懒得与他们打交道。

    崔绍手忙脚乱接住,低头仔细一看,立马面色大变。

    狗儿兄……

    郁贺笑着解释道:“别理他,他这人惯爱发疯,谁不知道崔家崔元承就是云城第一混世魔王。”

    不见一丝歉意,反而满脸揶揄。

    又正好孟长盈并不爱给下属改名字,星展月台的名字还是小时候褚夫人取的。

    长信宫门。

    星展和崔绍打着打着就滚地上去了,这哪里是身居高位的太仆卿大夫和羽林中郎将,简直就是村口两小儿闹架。

    “狗儿兄,你年岁几何?”

    马车一路朝着皇宫而去,最先下车的郁贺。

    “在太极宫吃了些,那酪饼吃了这些年,还是吃不惯。”

    孟长盈说完,转身便进了宫门。

    胡人该死。

    “好了,你每个正经,关胡狗儿什么事。”

    崔岳也不推诿,被星展扶着坐下,笑着摇摇头。

    《病美人娘娘一心北伐!》

    这胡狗儿不知哪来的,虽说看着忠诚可靠,但凡事岂可只看表面。

    “好你个月台,你怎么也欺负人呐!有了新人忘旧人,奉礼,你说是不是!”

    胡狗儿又看他一眼,不知如何回应,显出几分无措。

    等了一趟,一无所获,德福只好回去复命。

    胡狗儿望着她微弯的眼睛,阴郁颓唐的一张苍白面庞也如寒冰初融,多了几分人气。

    声音一出口,被凄厉北风刮得粉碎。

    胡狗儿说完话,一双眼睛便静默地望着孟长盈。

    “老臣见过娘娘。”

    他们不信他,这不重要。

    冬日里穿得厚,挨些打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他二人也有分寸,除了将对方撕扯得乱七八糟、吱哇乱叫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星展扑哧笑起来,也不打了,搭着崔绍的肩头乐得直不起腰。

    他话太少,但心里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星展笑出声,去看月台,遮着嘴小声道:“还撒娇呢。”

    一群人顿时哈哈大笑。

    人人都知道十几年前生的杂胡大部分都过得不好,可谁也不知道,一个混进宫做宿卫的杂胡,竟然也有这样血淋淋的沉重过往。

    孟长盈在众人的沉默中,朝胡狗儿走了一步。

    在马车上,孟长盈收到宫里消息,抬眼看向崔绍。

    郁贺眼角眉梢的笑霎时间淡了。

    胡狗儿开口,嗓音沙哑,眼睛黑漆漆地望着人。

    月台抬手拦住他,给他胸前一掌,佯装呵斥道:“哪里来的呆鹅,还不速速退去!”

    崔岳来得快,孟长盈才换了衣裳,吃了半碗清粥,他便来了。

    “哈哈哈哈哈月台,演猴戏的哪里是我,明明是星展啊!”

    “都死了。”

    “十五。”

    “少受些冻,莫把脑子冻坏了,身边有一个崔元承就够了。”

    德福茫然地看着孟长盈的背影,星展落在后面,对德福做了个鬼脸。

    孟长盈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胡狗儿的头。

    “十五?!”

    “你回去请崔大人过来一趟,我想同他下盘棋。”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才迈步朝家中走去。

    可虽说几人难得齐聚,但顾念着孟长盈身体,外面风雨欲盛,不多时便下了山。

    崔绍惊得一口酒显得喷出来,不大相信地上下扫视胡狗儿。

    孟长盈便道:“给崔大人上些汤饼和清粥小菜。”

    星展当头迎上去,奇道:“你在这做什么?”

    “汉兽场太缺人,他们就把阿爹扔进去了,阿娘和虫儿是冻死的,雀儿被抢走买了,猫儿被人吃了。都死了。”

    德福低着头:“说,娘娘带别人出去玩,陛下心里难受呢,想请娘娘去看看他。”

    崔绍无语凝噎,看着皇宫方向幽怨道:“这戒尺我从小就挨,现在也逃不掉,都快成童年噩梦了……”

    除了孟长盈。

    星展笑得格外猖狂,还用手点点崔绍的肩头:“被揍这么多年,崔大人的戒尺威力还这么大呢?”

    “原是我看错了,那我年长你两岁,该是你唤我兄长才对,方才倒是让你占了两句便宜!”

    崔绍愣愣听着,那双惨黑到瘆人的眼睛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愤怒和哀怨。

    星展的酒都醒了,在北风中打了个寒噤,酒热的身子也开始发冷。

    可惜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并未实现,崔绍就被打发回去了。

    可只一瞬间,胡狗儿便将头低下来,安静乖巧地等待抚摸,握拳的手背却崩起几条青筋。

    孟长盈开口解了胡狗儿的围,崔绍只爽朗一笑,又接着问道:“你是何方人士,过年怎么也不回家同亲人团聚,别怕孟姐姐不准许,她面上冷,其实热心肠着呢!”

    胡狗儿这名字,也当真是这漠朔皇宫第一人。

    他说的是饭菜,也

    胡狗儿重复一遍,解释得认真,却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娘娘可回来了!”

    胡狗儿一直默默站在孟长盈身后,这会也是。

    崔绍捂着胸口,嗷嗷直叫,就差没在地上翻来滚去了。

    他总是习惯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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