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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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封四肢的寒意逐渐消融，血液开始汩汩流淌。他抬起头，那极近完美的仿生人还望着他。他们这样相顾无言很久了。

    他的话那样得体，就是一位体恤下属的将领该做的。而且话中的语气如此尊重，如此诚恳，就像……

    于是，他成为了新的祁染。

    他真的、真的，完全变成了他。

    这与官方声明一模一样。

    祁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祁染知道，事实不是这样。那块弹片要了他的命，整个大脑被搅成碎屑，即使用上联邦最精密的仪器和神经技术也毫无复原可能。

    末了，还是新的钟长诀先问：“你有亲友在这里？”

    对方比他从容得多，在他谨慎的目光下走来，走到残骸边，像是战机缓缓锁定目标。

    小学时父母横死街头，和弟弟相依为命，在托养所吃了几年大锅饭之后，被一个不负责的家长收养。那位名存实亡的监护人，几年之后的某天突然离家出走，留下一个即将进入大学的考生，和一个需要全天监护的小孩。

    就在同一时刻，高处的男人转过身，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了下来。

    祁染扯了扯嘴角，垂眸。犯什么傻呢？他心里响起嘲讽的笑声。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他亲手创造了他，又删减了他的记忆。

    自己愿意买下身份，只是有一个疑问。祁染已无亲人，又即将死去，买身份的钱归属何处？

    钟长诀看向残骸上的花，表情凝重而肃穆。

    经历严丝合缝，简直是相隔千里的镜像。

    这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反射性地伸手，按住了项链的吊坠。

    过了很久，祁染才找回声音：“我的弟弟。”

    可他非要庸人自扰，先为故去之人心痛如绞，再为眼前之人感到悲伤。一场普通交谈，自己在这里惊涛骇浪，对方还浑然不知。

    他与那头颅之中的机体相熟已久，也知道它的声调、语气、思维方式与原主何其相似，但那时，它只是存于金属中的一个程序。套上躯壳，幻化成人，站在眼前，冲击力比单纯的对话高出百倍，如同山呼海啸般，坍塌了他的神智。

    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即使再相似，再完美，面前的人终究是另一个躯壳，另一个灵魂。

    如果能假得如此真实，当成真相又有何不可？

    自己死里逃生后身无分文，但有潜入档案处的技术，医生愿意帮忙支付这次交易的价钱，无偿改造他的容貌，只要他留下来帮忙。

    这注视不是一个包裹着数据的仿生人冷冰冰的眼神，它有温度、有情绪。祁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祁染明白过来。他认为自己是凌河之战的烈士家属，在纪念日来此凭吊。这也不算错，他带了两束花，另一束就是为了祭奠祁染——真正的祁染——战死的弟弟。

    钟长诀望向凌河的粼粼波光：“这里也染着我的血，不是吗？”

    也许是晚风吹过，脖子上的项链忽然动了起来，冰凉的金属边沿微微抵在皮肤上，引起细微的刺痛。

    祁染看着他逐渐靠近，全身反射性地僵硬起来，手指冰凉。

    他们人生之路的分叉从成年那天开始，一个陷入绝望的泥淖，一个走入新生，区别只是某个贵人的出现。

    本来，他们这次偶遇，就是一个将领对阵亡者家属的慰问。他本该正常地接受悼念，表达感谢，然后结束对话，分道扬镳。如此而已。

    近距离一打量，更让他惊悚地浑身战栗。鼻梁凌厉的线条、眉骨凸起的弧度，甚至眼尾轻微的细纹，都和原主别无二致。表情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不自觉地望向军装下的胸膛，疑惑那人造皮肤下隐藏的钢铁心脏，会不会和从前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我遇到的那些人，从来不会在意我说什么，”原来的祁染笑了笑，“更别说了解我。”

    不，不是变成，祁染想，他真以为自己是他。

    “我总感觉你有话要说。”钟长诀望着他。

    他决定结束这场谈话。他亲手消除了对方的记忆，退出了政治旋涡，这一切都过去了。

    就像原来的钟长诀那样。

    即使山坡上的那人还记得他，也认不出来，更何况不记得了。

    作为创造者，他胸中有千言万语，但如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家属，无话可说。

    祁染长相柔媚，而他偏于俊朗，风格完全不同。更别说医生还改造了他的声带，连声音都与过去大相径庭。

    “弹片扎进颅骨，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重返前线，”钟长诀说，“人总要记住最惨烈的教训。”

    钟长诀顿了片刻，说：“他是为国家牺牲的英雄，请接受我最深切的哀悼和敬意。”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念头甩出去，决定像一个普通民众那样继续这场对话。“谢谢，”他说，“将军为什么来这里？”

    那个叫祁染的年轻人告诉他，自己决意一死，如果他想要，可以把身份卖给他。这个伪装被戳破的可能性很小——在生活里，没有父母，几度流离，少有亲近之人；在工作中……

    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童年如此相似。

    祁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过往的阴霾、愧悔、留恋、缠绕，都顺着这股气消散了。他是一个全新的人，对方也是一个全新的人，他们本该形同陌路，再无交集。

    祁染望向平缓东流的河水。

    韩医生是原来的祁染介绍的，这个医生专门派人在重症病房、停尸间外搜罗潜在卖家，于是挖到了祁染。

    胸口陡然疼痛起来，好像那枚金属片扎在了心里。

    无数次梦中臆造的情景走进了现实。

    本来平淡的事实，经过亲眼确认，却陡然刺目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创造出来的机械，是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他同意了。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祁染闻言猛然一惊。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在观察他，就像他观察对方一样，从眉梢，到鼻尖、嘴唇，目光缓慢滑过他的脸，好像在细细摩挲上面的每一寸皮肤。

    太像了，太像了。他暗恋钟长诀那么多年，甚至不惜违规，创造了一个具有相似人格的超人工智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这样面对面地相望。

    他继承了他的人生、他的责任、他的理想，在前线浴血奋战。因为他以为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心之所向。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却始终无法恢复正常。

    “你帮我送给一个人，”原来的祁染说，“这是附加条件，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成交。”

    金属片紧紧压在胸前，刺痛愈加清晰起来。

    北风忽起，机舱残骸上的花束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