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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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房的血腥味浓重，季蘅闻多了也有些头昏脑胀：“那孩子呢？”

    这种安慰只能适得其反，季蘅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多生什么啊生，真当人是下猪仔呢。

    “娘子莫急，”细宝在一旁宽譬，“王妪、陈妪精通医术，都是城中有经验的稳婆，祖传多年的手艺，断然不会出差错的。”

    传说中的龙么？

    四周布满了窈黑的树丛，交柯错叶揉成一团，写影水中，而飘荡的铅灰云气，时而传来尖厉的哀嚎。

    洗三这个事，她也是第一回见。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忙不迭送进蓐室。

    她缓缓醒来，开始感觉到浑身上下咚咚跳动的疼痛，再就发现自己正蹊跷躺在深潭边沿的一块爬满青苔的巨石上，仿佛刚从高处坠落，难以动弹，腹部在不断流血。

    等差不多了，王稳婆这才抱着小家伙从里间走来，开始一系列的祝吉仪式，据说是为其洗涤前世的污秽、祈求今生的福瑞。

    季蘅没待多久，她一向讨厌繁琐又折腾的过程，转而偷溜到隔壁暖间，去看望三嫂。

    拜完床公床母以及催生、琼霄等诸位娘娘，季蘅也随着贺三朝的远近亲戚们排队“添盆”，她大方地往里头搁了些碎金。

    毕竟要在汉末这样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完成生育，对于孕妇而言，可不就是忘川河上走钢索，命悬一线，九死一生了！

    说回现实，目前甄尧才是季蘅认定的第一大“罪人”，他错过了女儿出生，以及非常重要的洗三礼。

    它似乎有些害羞，只将吻部浮在碧绿的水面上，正牢牢盯着季蘅，没再动了。

    季蘅好奇地瞧了一眼襁褓，果然，全天下新生婴儿都一个样，打皱的皮肤，有点发黄的拧巴小脸蛋，看着十分脆弱。

    她有些口渴了，想立刻喝上带碎冰块的果酒。

    邓端授意丫鬟念珠，给在场的婢仆都派发了喜钱，她仍显得心有余悸，像棵打蔫儿的垂柳，呆呆站在一旁看着，半晌才缓过气，叹道：“算时间，小叔原该这两日动身，就不知哪天能归家。”

    而她也只是通过影视书籍了解过皮毛的理论常识，属于典型的纸上谈兵，真碰见血淋淋的场景，完全就头脑空白，束手无策了。

    虬龙歪了歪脑袋，将左前足的三爪搭在巨石上，未料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见了。

    未料脸色泛黄的薛婉却一撇嘴，苦笑道：“我倒希望他能晚点来。”

    门窗都紧闭着，帘子内外各有两名丫鬟看护。坐月子的薛婉受不了风，绑着厚葛布围额，正倚坐在床头喝汤。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时不时叹气。

    季蘅被套进了波纹里，待视线终于停留在某处，钉死了一个黑点，滚烫的岩浆从中泌渗，很快，溶成了山涧的一口晴空。

    季蘅当下可听不进任何话，正当心乱如麻，那些人再轻车熟路，到底不是正经的妇产科临床医师，若遇上什么难产大出血……呸呸呸，一定不会的。

    明灿的光像金粉洒下，浓雾也随之消散。

    薛婉歪头，勉强笑了笑，知道小妹是向着自己的，人却忍不住悲观：“他那样得体，若真的心存芥蒂，又岂会让我们轻易知晓？”

    她低头摸了摸                                                依旧松垮的肚子，声音无奈得冒出了哭腔，“现在这副丑模样，若叫尧郎瞧见，哎……”

    “咱们瞎操心什么，没名字的孩子又不会跑掉的。是不是呀，小稚儿？”

    庭前阶下，季蘅紧攥着纱绢，手心凉涔涔地直冒汗。

    “去看看三嫂。”

    季蘅自然也领了点喜钱，图个吉利，可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没实感，攥着铜币，最后有模有样地在屋院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大纰漏，便安心拉着缦双、细宝回繁柯院寝息了。

    是因在梦中，多荒谬的剧情也情有可原。她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悉力支起上半身。

    张氏看过孩子就回院了，她上了年纪，熬不得大夜，剩下的事都交给霍逦操持。

    但再急，总不能强迫千年前的古人讲究医疗保健吧。

    这个无信仰的现代人实在没法，最后竟双手合十开始祈祷，满心念道：

    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血液便似永不枯竭的山泉，汩汩往外涌，很快染红了整片水潭。

    季蘅以为她是在思念甄尧，便宽慰：“路途遥远，兄长至多两三日就能回家了。”

    对此，季蘅实不知该说什么，嗓子仿佛灌满了青膏泥，于是迟疑地伸手，最后落在被子的缎面，慰藉般，用指腹轻轻摩挲。

    那日黄昏，季蘅偃卧在临窗的竹榻上打盹儿，不久便被几阵啭呖呖的杜鹃啼声闹醒，她稍侧过身，垫高了脑袋，抬眼所见一大片充满生命力的青绿。

    也不知该说她幸运、不幸，还是非常伟大。

    可没过多久，这份安宁就被无情破灭了。

    “哎，生孩子多遭罪啊，”路上，她偷偷吐槽，手还不住捂住自己的小腹，“光听动静，我这儿都隐隐作痛了，无怪她们不许我进产室瞧个究竟！”

    半晌，女子懒散挺坐而起，不顾微乱的鬓发，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缦双、细宝！”

    《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应景的噩梦。

    那是一个顶大的彩绘陶盆，刚倒上热腾腾的槐条艾叶水。

    她莫名畏惧，不敢碰，也说不来吉祥话，只好问：“有没有取名字？”

    “莫急，且得等尧郎回来，”霍逦亦是喜笑颜开，摘下鬓边的花绢自顾自地逗弄婴孩玩，“头回当阿父，他可要好好琢磨名与字了。”

    “夫人累坏了，听伺候的传话，直接昏厥了过去，但无大碍，王稳婆正在洗胞衣，”缦双说，“娘子，我们这当口还是先去看望孩子，明日等夫人休息好，有精气神了，再去给她道喜也不迟。”

    季蘅嘴上虽拿好话宽慰薛婉，实则感到阵强烈的悲凉，不知是忧虑甄尧或将成为那种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还是同情刚生完孩子就要会为此牵扰的阿嫂。

    无论哪路神仙，耶稣佛祖梵天太上老君，大的小的都要保住，拜托拜托！

    直至丑时二刻，薛婉又灌下了参汤后，终于在一阵几近绝望的嘶喊声中，艰难生出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天色渐暗，血腥味却愈发浓重，痛苦又沙哑的惨叫声断断续续，薛婉这个头胎生得颇为不顺，她已经疼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丫鬟们最后匆匆带来的，并没有冰镇瓜果，而是三嫂薛婉即将临盆的大消息。

    家中三位生养过的女主人此刻都在甄尧院里严谨张罗，即便今日遇上了早产，她们显得冷静缜密，很快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孩子很健康，哭声十分嘹亮。

    这还是季蘅穿越之后第一次面临新生命的降诞。

    想到这，她更加确信，当下经历的甄氏这个人生，百分之九十的遭难都是拜曹丕所赐。不过，现在就开始恨素未谋面的他实在早了点，先缓缓，以后有得是理由。

    就在这时，潭水中央舒徐冒出一对壮丽的犄角，似麋鹿，树枝干那么粗。紧接着，是银光闪闪的鳞片、红翡色鹿眼，以及江鼍般的头额……

    与此同时，季蘅已然心颤魂飞不止，低头发现自己的小腹破了个碗大的口子！

    屋外却静悄悄的，一抹轻柔橙红粘天，瑰丽霞光铺满了半院。

    见状，虬龙果然慢腾腾游了过来，发出嘶哑但欢喜的呼噜声，还不忘兴奋地甩了甩细长尾巴，从潭底往天上施雨去。

    “孩子由乳媪抱去前厅给大伙儿看了。”缦双引季蘅进了屋，果然一群人都簇在那里，欢笑声不断。

    季蘅终于轻触到那冰冷坚硬的头顶鳞片，它竟咧开嘴，吐出鲜红信子，像露出微笑。

    “头胎一般是会难生些。”缦双却意外镇定，虽然她还没吃过猪肉，但常见猪跑，早已见怪不怪，“往后再生，生得多了，就容易多了。”

    季蘅颤巍地伸出手，莫名想要抚摸这神奇之物——体态虽显庞大恐惧，神态却如纯真孩童一般，散发着孺慕之情。

    适值酉正，晚风温软，茂密的樟叶摇晃着，发出簌簌声响，能明显感觉到天气渐渐变热了。

    可不知为什么，它离自己远近，躯体却变得越小，等完全靠在岸边时，便只有幼虎大小。

    “你是谁？”

    又忽然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由默默祈祷，别人管不了，但历史上的甄氏至少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如果无法改变数量，能不能让他们变成龙凤胎？怀一次就够受罪了……

    小家伙调皮得很，竟化作一条柳枝似的虺，迫不及待地破开她的肚皮，利索钻了出来——

    “嫂嫂生育辛苦，兄长只怕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泼胆生出忘恩负义的心思，若真敢薄情寡义，也不消您开口，我第一个拾掇他。”

    季蘅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当属母亲张氏，老太太这辈子居然平安诞下了拢共三男五女！

    那瞬时，季蘅直接被活活吓醒，抚了抚额头的冷汗，好半晌才摆脱梦魇残留的苦烬。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起初是雾蒙蒙一大片，什么都看不清，像撞着了硬梆梆的冰山，发出阵阵铿铮脆响。视线也在不断晃荡，抖得空气圈出多层银色涟漪。

    好奇、忐忑、恐惧，唯独没感到多少喜悦。

    听到母女平安的消息，额头尽是冷汗的季蘅这才松了口沉沉的气，连忙踏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