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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极了,都赖你们这些鬼神太无耻,编排出许多荒唐事,才使我沦落至此!

    高高的藻井里层,藏有横亘交错如犬牙的椽桷梁脊,假使此刻俯冲而下,定堪比飞箭利刃,将自己干脆刺死吧。



    谁承想天不怜见,竟把她迷里咕咚地丢进了落后愚昧的封建王朝!

    一切暂难定论。

    目前这具身体,不过十三四岁,而距离甄氏被第二任丈夫赐死的凄惨结局,还要再等二十多年,赶早发愁也无益。

    两个丫鬟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

    细宝剔亮灯烛后,麻溜跪坐在娘子左侧,自打得了共餐的恩赏,嘴角嵌着的两朵小梨涡就没消失过,她伺候周到,不忘递去反复烫洗的食具:“您快尝尝这鹿里脊。”

    罢了罢了,快活过完眼下的二十年才是正解。

    而被迫卷进历史的女孩,似乎正孤身立于船艄,往后望,看那滚滚浪涛推着万事万物一往无前。

    “娘子,”细宝莽撞,率先开口,“秋高气爽,您在家憋久了也怪发闷的,不如择个好天时出门游逛?”

    诚如《赤壁赋》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乍的一声弦断,四周皆净,梦似云消雾散,人也恍惚醒了。

    等再醒来,已是天翻地覆,她居然变成个不及十岁的古代幼童,乳名唤作“弥”,而当前这副躯壳也因落水遭际大难。

    那势不可挡的洪流,日夜咆哮,淬溃出滔天白焰,奔涌千里,直至入海。

    高耸入云的摩天厦,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人与车……

    造孽,当真是造孽!

    人类嘛,终归是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何况在这条件相对优渥的环境里备受宠爱,她顺应得不算太艰难,长此以往,难免就潜移默化,变得麻木宽心,认命少思了。

    细宝先后捧来茶水和洗盆,见自家女郎仍木呆呆的,又唤了她一遍。

    只是,她打心底不愿招惹那袁熙,眼下虽还是个春风得意的显贵公子,可再过几年,就该沦为阶下囚,一命呜呼了。

    过去的某个炎溽星夜,甄家小女躲在庭落的蔷薇花架下荡秋千,喝葡萄露酒,蹉跎光阴。

    季蘅虽屡次嘀咕什么生不如死、一了百了,但实际上,那都是些不敢付诸行动的窝囊话,每次口嗨完,反而害怕会一语成谶。

    天杀的,莫非传说中经典的魂穿?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灵魂,那原主自己的呢?难不成换到现代去了?我这究竟算轮回转世,还是平行宇宙……

    季蘅没多想,直接搛起一片薄肉,盯着滚足了麦酱,再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待乐章激昂之至,四周忽作狂风,不时天地回旋,是为昼夜不分,阴阳相冲。

    “娘子醒了?”听到声轻微叹息,缦双搁置手边的活计,忙掀起绮帐探看。

    起初神志昏沉,安慰自己仍徘徊在离谱的噩梦中,睡醒就好,直到被银针扎酸了太阳穴,又陆续灌进许多苦汤,如此折腾数日后,才不得不接受“穿越”这个奇迹的发生。

    所谓命运多舛,不外乎穿越到一个家喻户晓的割据乱世,穿越成一位结局悲惨的大美女。

    她没兴趣更没本事去毁天灭地,仅仅是想在这乱世苟全性命,切不要落得传说中“被发覆面、以糠塞口”③的悲惨下场。

    她费劲儿眨了眨惺忪眼眸,逐渐变清醒之余,又唏嘘叹气。

    “嘣!”

    四年前的暑假,季蘅和几个同学好友约在游艇上通宵开派对庆生。凌晨三点多,醉眼迷离的她,独自倚着桅杆吹风,一失足,不慎掉进了海里。

    荆州、长江、赤壁……

    季蘅艰难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之中,是面绣着日月合璧五星聚的软缎帐顶。而瞬间涌上心头的惆怅,空虚且不真实,是梦也不是,叫她直想落泪。

    季蘅做了个怪梦。

    “刚过戌时一刻。”缦双近                                                前,服侍她净脸擦手,“娘子饿否?已吩咐小厨重新热了饭菜。”

    不幸也万幸,她端的是看开了。

    “是袁熙少将军亲手所猎。大伙儿都夸说,那位公子自幼随父征战,骑射功夫十分了得。”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①

    窗外昏黑,季蘅疲懒坐起身,歪倚榻上,她略感口苦,连呷了几回温茶,才问:“什么时辰了?”

    怪只怪他老爹,一是好谋无决,官渡兵败于曹操;二是立嗣不当,令诸子内讧,互相残杀!

    “让那些小的先去了,奴婢和细宝等伺候完娘子,再用也不迟。”

    好半晌,季蘅才若无其事地回道:“还不错。”

    《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季蘅舒了口沉压已久的闷气,不知是否借助酒精的催化,莫名涌起一阵悸动,砰砰乱跳的心脏也在期待,十多年后,那里将上演一场载入史册的战役。

    季蘅颔首,腹中早已空虚:“你们呢,都吃好没有?”

    “娘子。”

    至于如何换回去,非你我凡胎人力可改,既有“来”,必有“往”,唯那时机,可遇不可求。

    道教好像有句名言,叫:天要灭我我灭天,我命在我不在天。

    云巅之上布设了几派日光,如璀璨金河,奔流不息地往尘寰倾泻。她顺势望去,所见怒涛澎拜,浊浪排空,正是磅礴的黄河壶口瀑布。

    她凝望着铜镜里的脸,影影绰绰,似幻似真,这小丫头怎的就变成了三国时期被魏文帝曹丕掳夺又废弃的甄氏?!

    这种死法大概率很疼?

    听到这个半生不熟的名字,她微漠一怔,连舌头都有些不识滋味。

    却是丫鬟好意错会,季蘅听了这番陈情,险些急出几阵咳嗽:

    季蘅骂骂咧咧暗自叫屈,得过且过了一阵,到底没盼来奇迹的第二次惠临,穿越既成事实,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直面一切,边养病,边细致入微地窥察,耗费大半月,才终于搞清楚这位年幼宿主的确切身份和所处朝代:

    “好,”她挨倚榻沿坐下,拂掠对方濡湿的鬓发,耐心安抚,“您就永远待在繁柯院,有奴婢们相陪,哪也不必去。”

    季蘅纳闷许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曾经熟背物质和意识辩证关系原理的她,沦落到只得狠剜了眼壁龛供奉的东岳大帝彩塑,用肺腑怒斥:

    没过多久,她甚至恢复了属于这具身体的原本记忆,并惊疑发现,在更久以前,是中平二年十月,生父甄逸病入膏肓的那个孟冬,南门客星灿亮斑斓②,尚未开蒙的小甄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梦。

    别别别!要我幽禁一辈子,没电没网还没前途,倒不如利索死了痛快!

    “正是呢,”细宝旋即接腔,“像虎婆园就很不错,离本宅也算近,依靠胥夷山,风景幽静秀丽,听说那边新凿了汤泉,得空去泡泡身子,更有益于康健。”

    “您这午觉睡得过久,恐怕今夜又不得早眠。如此反复,真就再难改好了。”

    几段靡靡翰音飘曳入耳,有箫,有笙,有鼓,有筝……琵琶声尤为明显。

    这一唱一和的,聪明如季蘅,岂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立秋一过,身子确乎容易倦怠。”缦双不露声色地用公筷往娘子碗里夹菜,旁敲道,“故此,更该多去逛郊园赏时景,既舒展筋骨,又排遣散心,也不消奔波特别远的地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权且按下不表,此时的袁绍还主政一方,风头盛极,无人敢贸然得罪。

    “你俩陪着一块吧,进膳时我喜欢热闹。”

    于是搪塞了事:“我考虑考虑。”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那几日流的泪,绝对出自肺腑。

    只见卧榻上的美人仍有些发懵,口齿不清地呓语什么回家,约莫又惊魇了。

    可自私点想,或许直至身殁,她才能彻底离开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鬼地方。

    季蘅蹙眉头,佯装没听懂:“我最近甚是犯懒,不大乐意走动。”

    刚来那段时间,赶上甄家二郎的葬期,她对这个便宜兄长毫无感情,但好在能借机宣泄自己接近崩溃的情绪,大肆痛苦了一番。

    古今两拨记忆不断厮打、纠缠、交融着,恰如水波激荡穷岩,使她淹溺其中,恍惚、痛苦、百感交集,争些分不清虚实。

    还收到彼时外出游艺的三哥甄尧寄回的家书,讲他近况,已晃荡至荆州江夏会友,泛舟揽月于长江之上。

    没有真正的掌舵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庶民奴隶,所有人在浩瀚的时间洪流面前,皆不过蕞尔微尘,转瞬即逝。千万个她,也只能汇成江河湖海中的一涓细流。

    如果可以,她想试着改变甄女士原定的凄凉结局。

    当初梦境,天马行空,目见的正是自己穿越前所处的现代世界:

    可怜那丹凤浑失了方向,单薄得像页纸片,摇摇欲坠,最后消失在无穷无尽的混沌中。

    缦双替她盛了半碗汤,神情隐约在试探:“味道如何?”

    少间,厨婢过来布菜,有炙鹿肉,煮白菘,姜汁鱼片,蒜蓉拌蕨薇和山药排骨汤。统共四菜一汤,每样份量不算多,三人吃得丰富也不致浪费。

    梦见自己化作青色云海间振翅的丹凤,喙衔麦穗,穿过层层叠叠的浅粉雾霭,一路朝东。

    青春期萌芽阶段,也曾畅想过各种类型的穿越,但那时,向往的多是什么穿进中土世界,化身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获取永生和高贵的美貌;或通过冬眠,前往千万年后的未来,享受高等级文明的科技成果,与人工智能、外星生物勾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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