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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熙未施正眼,便稳稳接住,抛玩着往里间走去,朗声问:“什么信?”

    “山药糕?”他将信将疑,捻起一块端详,“何故掺了如此怪颜色?”

    “适才我花园闲步,途见小妹院子上方隐约冒着莹莹碧光,怨气煞气阴气甚重,不知是何路魑魅魍魉作怪,遂折了段桃木,助你压邪,好自为之。”

    而二郎袁熙、三郎袁尚,皆为续弦刘氏所出,两人自幼相伴长大,兄弟怡怡,亲密无间。

    “袁三公子的亲笔,许是埋怨你这个做兄长的,中秋将至,却只顾私自在外贪玩,未曾寄回一音。”

    也不见得多喜欢花花草草,只是那捎带露水的好颜色,叫人不由想起前几日所见:

    “既入醉乡,还不快将两位贵客搀回寝斋歇息。”

    秋风过耳,脚底踩践枯叶发出吱嘎的声响,正要往那繁柯院去。

    显然,那是个惑乱了心窍的呆子,半歇才回过神,手腕不住一抖,晃晕了烛焰。

    侍仆适时添上热茶和点心,甄尧眯眼一扫,盯住样稀罕的:“这什么?”

    甄尧知他心迹,拉着宽慰:“并不挣于这一时半刻的,明日等用过午膳,我替公子备好快马。至于其它看缘分的事,终究是来日方长。”

    甄尧板着张俊脸,眺了眼某处亮堂堂的窗,却是半句招呼也没应,径直走了进去。

    “我当谁呢,又非鼠窃狗盗之辈,这种时辰跑来做甚?通通歇下了,可别指望有人献茶递水招待你。”

    听这调谑语气,袁熙果然涨红了脸,慌忙多解释一嘴:“我的意思是走马驰骋,就绕着城郭四处踏看——你少歪想。”

    耳畔尚未清净片刻,廊外又传来橐橐脚步声,不用猜,定是袁熙乘兴而归。

    “你不必嫌它晦气,这桃儿还有别的说法,诗经里不是这样唱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他戛然而止,故意不念完后半句。

    提及甄家小女儿,袁熙不觉微抬眼檐,痴愣住半刻。

    他堪堪走近,冷不防笑道:“你总不肯出门见人,整日整夜就这么胡乱躺着,活该腰背酸软。”

    他深叹了声气,从宽袖摸出锦盒打开。

    她的眼睛笑盈盈的,柔媚又温煦,像极了黄昏下的潋滟湖水。

    他抱着挹酒的木端子,朦胧盯见对面打晃儿站起个黑凛凛的壮汉,一步一踱,接连敞开两扇窗。

    “是先前五娘子嫌俗成的糕点太古板,吩咐厨下碾了鲜艳的汁水点缀一二,大家看过也觉着好,便沿用了。您仔细瞧,这红的是染了苋汁,蓝的是山绣球,紫的是银丹草幼芽……”

    甄家小女躲在湖心亭纳凉,懒散扑着银丝素绢团扇、咬起鲜软多汁醉李的唇红齿白模样。

    季蘅一向歇得晚,刚喝完桂圆莲子汤,现下只穿着湘妃色单衣,趴在幔室的软榻上看书,倒得七扭八歪。

    尤其那位三公子袁尚,容貌生得极俊朗,如玉如兰,深受父母宠爱,德行虽浅薄,富贵峥嵘却是不可限量的。

    长子袁谭字显思,先妻俞氏所生,年不过廿五,屡建战功,时任青州都督;

    “兄长最要紧的贵客,谁敢混闹了?”

    父兄早逝,四位姐姐也嫁得远,家中只剩这对序齿末尾的兄妹相依长大了,寻常时候男女无别。

    委实无聊透顶,季蘅冷冷睨向甄尧,嗤了一声:“兄长有事,不妨直言。”

    门被用力拉开,那人只顾低头脱靴,左手还揽着几枝秋海棠。见状,甄尧不免逗趣:“二公子今晚好雅兴,又去哪儿侍弄花草了?”

    隔不多久,袁熙简单洗濯,换了身干净宽松的衣袍出来,手里便捻着那信。

    她听到外房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步履又稳重,以为是缦双或红枭,便疏懒侧过身,闭眼嗳气:“好姑娘,快帮我捶捶,怪酸的。”

    甄尧低头思忖了半歇,郑重道:“需得回去一趟。”

    “这二嘛,也与大哥有关,父帅似乎想将他出嗣给安国亭侯,以承宗祧。不过,尚弟说此事慎秘,仍待商榷,还是阿母失口透露的。”

    季蘅托着腮,窃自翻起白眼,更没心劲多理睬,只顺手换了卷竹简。

    这绛美人原在城郊的灌丛中开得灿烂,被打马经过的他俯身折了去。

    她挑眉:“同我讲做甚,左右我又不拦你。”

    叩了多时,才等到应答。

    席间唯有主人甄尧滴酒未沾,他澹然咬完半盘蜜枣,像品鉴了场精彩滑稽的俳优戏,最后仍有些意犹未尽。

    幺儿袁买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暂且瞧不出多少正性,即便其母宿夫人近些年在袁府宠盛,也没胆僭越;

    “哦,跑马。”

    闻此,季蘅

    “你后晌不是随子京他们去襄玉坊听曲了吗?”甄尧这才注意到袁熙略显灰扑扑的双颊,连衣裤也沾染不少泥尘枯草。

    长女字明宣,谭之胞妹,有痼疾,已配嫁颍川子弟、官至议郎的赵彦;

    甄尧存心逗她,直接把那树枝搁在了她的枕边。

    自春起,袁谭所带的军队一路猛进,势如破竹,不过半年便扫平整个青州了,他是兵强马壮,英勇无比,如今正据守海隅待命。

    可说完,心里又难免失意,不住叹息。

    话说那袁绍当前诞育四子二女:

    “如此才对!”甄尧闻之甚动容,“当今局面,韩馥刚诛,又有公孙瓒、吕布、张燕等虎视眈眈,河北犹自未稳,何以南下定乾坤?公子也该多规劝几位兄弟,莫因一时悖晦,就放低眼界,在缓急轻重上犯浑,若自家无故内耗,反而给了外人瑕衅!”

    “确有两件。”说到正事,袁熙骤然板起脸,把信递给甄尧,连语气都变得严肃,“曹司空已表奏天子,拜大哥为青州刺史。”

    两人终于笑累了,一个瘫在柱边,一个栽在窗下,隔不多时,皆沉沉睡去,呼噜声响得此起彼伏。

    甄尧抿嘴一笑,并不直白点破,他尝了块糕,嚼得满口香腻,才缓缓问道:“不过稽留这几日,可是有火紧的要务?”

    袁熙忙讪笑,掩饰心中的慌乱,也硬生转开了话头:“我、三弟催我尽早回去。”

    “回郎君的话,是山药糕。”

    袁熙颔首,神色略凝重:“兹事体大,我还是明早就动身。”

    “休要使性闹气。”

    “是好事啊,平定青州大公子当仁不让,理应居首功。那另一件呢?”

    突如其来的男声,委实惊着了季蘅,待她缓过神,嗔目瞥去,果然是自己那乖张尖刻的三哥。

    “真漂——亮!”阎术罗粗犷地喷了点唾沫星子,左手把盏,右手高抬,直指那丸金黄的月,并仰面阔笑,“这玩意多少钱打的?给咱也整上一车两车三十车!”

    甄尧低头笑了笑,没再打趣这小子的纯真,转而道:“毋极,徒有其名,不过弹丸似的方寸地,少有别致景色,亏你还乐意盘桓。午后才与容允说起那些个昌隆都邑的好处,正赶巧了,这就收到从邺城快马送来的信。”他拣起果盘里的柑橘,信手一丢。

    甄尧满屋瞟了几眼,半月没进小妹住所,四周的陈设物件竟又有了大变化,看样子平时没少鼓捣。

    “来了,来了!”

    “我找你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明日袁二公子启程回邺,咱甄家注重门第,该有的礼数不可亏缺,至少也要亲身送人出城,对否?”

    韩循愈发睁不开眼,只跟着痴闹:“妙!妙!妙!”

    “三郎君?您怎么偏挑夜半更深的时辰过来?”

    袁熙咧嘴笑了,露出对尖虎牙:“敞厅有支空置的白玉瓶,想着配海棠正佳。”

    “我明白。”袁熙却有些败兴,坦言,“只是我生来闲散,断无夺宗的私念,更不愿牵扯其中,招致兄弟阋墙。”

    “怪吵的,我耳朵疼,看得眼睛也疼,就一人去别处跑马了。傍晚倒同他们吃的炙羊腿,之后各有各的打算,我便先回了。”

    《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是支嵌珠镶玉的紫磨金宝簪。

    走前,他往袖口塞了样锦盒,经过花园时,又使唤小仆折下一段桃树枝。

    “属她鬼主意顶天,还尽是些不着调的。”甄尧冷嗤几声,故意望向身旁的人。

    “哎,装糊涂你是顶个行,寻常相送罢了,又非逼你奉承献媚于人!这叫懂礼,稍尽地主之谊。”甄尧难得对小妹威严一回,吓唬道,“不想如今是谁取了冀州,更别提整个河北都快跟袁本初姓袁了,我等皆要仰其鼻息——好妹妹,倒是你厉害,三番五次敢对他亲儿甩脸子!”

    “诺。”

    “好在少将军一向宽宏,从不计较虚文,还总念着你、送些贵重之物。便是铁石生的心肠,也该懂得好赖了。”

    “适才——”甄尧不恼,也不甚避嫌,轻率跧坐于榻前的毡席。

    是侍                                                婢绫戈匆促披上罩衫,碎步出来应门,即便面有怨色,这丫头的嗓音仍然滑利甜润,仿若早春百灵。

    次女字曲霈,生母贺姬早亡,幸得其父垂怜,亲自抚养在侧,出落得十分标致,两年前与太尉杨彪独子杨修议亲,如今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两人以水代酒,谈慰了几句,亥时夜深,见袁熙愈显倦怠,甄尧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说着,已凑到灯旁,览信略读。

    “我可不敢平白受人惦记。”他敛膝危坐,有些酸溜溜地玩笑道,“逃不脱是堆牢骚话,阿尚近来在父帅帐下研习用兵,不得一个闲字,自比不了我随心所欲。”

    是夜,韩循倒干净最后一滴甘醪,已然大醉。

    “嗳!倒怕你要烧坏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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