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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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酒哪有喝得完的！”待走近些，袁尚才瞧见对方的表情有些难看，不由询问，“兄长这是怎么了，莫非又因婚事，同阿母起了争执罢？”

    甄尧猜得透他的心思：“自古立嗣，嫡长贤爱，无出其四。岂不知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废长立爱，最后落得饿死行宫的下场？”

    季蘅今天心情甚好，对孟觉苦说：“那你就再陪他玩一盘吧，反正我们还要留在此地用午膳。”

    “母亲。”

    她散漫地伸了个懒腰，走出这叠翠亭。

    “兄长！”

    “是。”甄尧亦心中有数，“其实我方才在想，邺侯欲将大公子过继给安国亭侯一事，是否就能完全断绝他袭位的念头？”

    “阿尚。”

    女君偏爱三弟，只盼所有惠利都留给他；长子袁谭自然也日夜防着这位贪婪继母，哪肯将河北基业轻易拱手让给旁人。

    刘氏漠然颔首，再无其余的话想嘱咐了，便摆手遣他退下。

    袁熙不徐不疾穿过堂前的雕镂彩漆座屏，站定后，拱手朝里拜了拜。

    “又输了？”季蘅得意地笑了笑，“我家这个小仆别的不行，棋艺最是擅长。”

    装傻，此人打小熟练掌握的本领之一，有时候，他甚至能骗过自己，好似这家里当真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没白来，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今日就将它带回家。”

    他盼望的家人之间，原该是亲近融洽，互相扶持的，绝非如今的明争暗斗……

    《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国]》

    “哈，今日我也远远瞧见那位甄娘子了，”袁尚笑道，“果然万里挑一的美人，还是兄长你有眼光。”

    看来亘古亘今，唯有狗狗永远是治愈她的天使。

    “正巧了，我刚得了两坛兄长最喜欢的蟾宫醉，走，快随我回院里尝尝？”

    可亲生儿子与自己不同心，这倒让刘氏有些哽塞，良久，才脸色铁青地吐出一句：“你父，可知他哪日班师凯旋？”

    “你今日在宴席上还没喝够吗？”

    “自我记事起，就知父帅偏疼三弟，每每将其带在身边历练，当是予以厚望的。大哥聪慧，岂会不明？可宗法在上，他心有不甘，也是理所应当的。”袁熙顿了顿，“只是父帅的一些举动，使我不解，若真心为三弟除阻，将大哥派往青州后，为何不早早削弱他的势力，反倒重用其心腹？就不怕来日尾大不掉？”

    “你父兄当下皆不在邺，尚儿顽皮，买儿年幼，今日寿宴劳你辛苦张罗，如今也堪当家里的顶梁柱石了，为母放心。快快坐下，我们母子间难得空暇说些体己话。”

    “尧兄，”袁熙连忙打断，“以史为鉴固然无错，却独独不能在父帅面前标榜卖弄，他向来多疑，又刚愎自用，甚少纳谏旁人。”

    “娘子，宁姬新得了一张秦筝，名曰松雪仙，她请您过去观

    襄玉坊不远处有座大宅子，是玄矶和乐人住的地方，依然唤作留仙园。

    “你家娘子的忌口喜好，我最清楚不过了！”善印正同缦双有说有笑，未料一撇头，就瞧见袁家二公子在那高高的马上斜眼瞥她们。

    闻此，孟觉苦便起身要走。白楚夫不遑痛惜，连忙止住他：“再再再来一盘。”

    “酒我就不喝了，明日还有要务需打理。”

    可话音刚落，对面的孟觉苦有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手一步，铿锵有力地念道：“将军。”

    “这事往后再说吧。”

    还没走远几步，又碰巧遇见三弟袁尚，那个被爱意包裹、肆意桀骜的少郎，正抱着两坛酒，欢快地迎面而来。

    “好——”他痛惜地长叹，侧身拱手，“认赌服输，那卷古琴谱就输给甄娘子了！”

    袁熙先是微微一愣，表情僵硬在脸皮上，他虽清楚三弟浪荡又口无遮拦，并非真心想要求娶季蘅，却还是打心底涌起股酸溜溜的怒火，强忍抑下后，竟很快化成一阵空虚的难过。

    甄尧听完倒也不意外：“他们这是急着要您表态。”

    她被白日里虚幻无尽的喧闹托得浮泛，整个人都快飘飘然了。可宴罢，宾客终归要散尽，当屋内的灯烛燃起，又该只剩这天上的月亮与自己相伴了，现实里的落寞骤然袭来时，竟比平素更使人失意。

    这孩子生性淳良，即便知道父母有所偏心，他也规矩本分，不争不抢。

    他最后苦笑着拊拍袁尚的肩膀，而另一边宽袖里的手，正紧攥着季蘅遗落的红色竹蜻蜓，有些疼。

    袁熙忍不住叹了声气，懒得再议，便点头搪塞。

    袁熙忙说：“母亲谬赞，孩儿无所作为，多是大嫂和尹管事他们操持。”

    不远处，几个年纪尚小的乐人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捉迷藏。

    刘氏略诧异地望了袁熙一眼，虽失望，却也在情理之中。

    入夜已深，刘氏正独自立在半卷的帷幕旁，望着那一弯玉璜似的秋月高悬窗檐，有些怅然若失。

    而安国亭侯袁基，贵为嫡长，理所应当承袭了父爵，位列九卿，一直活得众星捧月，可惜天不假年，前些年遭董贼杀害，死而绝嗣。

    邺城不比毋极，随处都可能遇见惹不起的人物，所以季蘅现在想听曲了，就会直接跑到留仙园里喝茶，找这天没出场的乐人玩。

    这朵解语花还算管用，与之倾吐完，原本纠结无奈的袁熙如释重负，暂且搁置了这桩烦恼，便想去襄玉坊引酌散心。

    半晌，白楚夫终于有动静了，他奋力抖了抖袖子，笑容慢慢消失殆尽，凌厉的眼睛还死盯着棋局。

    “既然您无心夺宗又不想撕破脸站队，除却以逸待劳，还能如何？倒是我们这种做臣子的，才战战兢兢，等着看这阵风最后吹向何处。公子只消牢记一点，先攘外再安内，凡大祸必起于萧墙之内……”

    “阿甄既然喜欢，你也养一只吧。”王婵贴心端来果盘糕点，见她从眼睛里溢出的亮晶晶的爱意，不由建议。

    他总是模棱两可，难以表态，只因眼前的迷雾还太重。

    袁绍是庶出，生母的身份极其卑贱，使得他打小就不受重视，尤其在这人才济济的钟鼎世家，韬光养晦了许多年；

    两个多月前，刘氏与袁谭这对无血缘、无感情的便宜母子，终于就“过继给伯考”之事，产生了分歧，离彻底撕破脸，就差一层薄薄的豆腐皮。

    “大公子是刘豫州举荐的茂才、曹司空提拔的刺史，如今有功无过，又没个好说法，如何轻易动得了他？至于什么重用他的心腹，莫如说是邺侯在平衡拉拢各大世族。”甄尧直言，“退一万步讲，你们都是邺侯的亲生儿子，祭的同个祖宗                                                祠堂，再偏心又能差到哪去？总不会真的摈弃大公子吧！到底邺侯也未正式定下这过继之事，保不齐哪天就变了主意。”

    最近园子里多了条毛茸茸的小狗，黄黑杂毛，才个把月大，唤作金豆儿，季蘅对其爱不释手。

    “你是让我继续静等？”

    袁熙亦松了口气，离开符葆堂时，无意凝望着前后楹间挂的匾额——“笙磬同音”和“伯埙仲篪”——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只觉五味杂陈。

    可他没个眼力劲儿，继续玩笑：“你若实在拗不过阿母，必须娶那温表妹，收甄氏为侧室又太过可惜，不如讲她让给弟弟，我替你好好待她，可好？”

    一旁正与孟觉苦下象棋的白楚夫不忘奉承道：“能得娘子喜欢，是金豆儿的福气。”

    而老二袁熙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左右为难，于情，他更该偏向自己的生母与同产弟；但于理，又深知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

    果然那打头的女子就是辛善印，她正捏着柄团扇贴额，以遮挡日光，而后跟着三四名拿货物的婢仆。

    “回母亲的话，我军近来连战连捷，想必不日便能攻克易京。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无有定数，孩儿暂不明归期，待明早飞鸽传书一封，探询军情。”

    刘氏这才恍如缓过神，含笑道：“二郎，你来了。”

    里面还有个颇眼熟的，仔细想了想，像是季蘅身边伺候的丫鬟。

    若将袁谭过继给袁基，身份名头确实能好听不少，可这只是面上，里子呢，汝南袁氏的政治资源早已经被绍、术二人瓜分干净。如今兵强马壮、坐拥四州，皆是袁绍真刀真枪打下来的。

    幼犬舒服地躺在软窝里翻出肚皮。季蘅想了想，却摇头：“算了，这种事儿讲究缘分，毕竟是个会吵会闹的活物，还是看别人养最自在。我常来留仙园找豆豆玩就好。”

    “我怎么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父帅他究竟怎么想的？”袁熙叹气，“事已至此，等父帅大破公孙瓒，得胜归邺，他二人的争嗣风波，恐只增不减了。往后谁承了位，另一个怕是都难得善终。可惜啊，若我兄弟三人能齐心共创袁氏基业，北方乃至天下，何愁不定？”

    最后含糊其辞：“大哥如今身为青州刺史，州中政务繁忙，难免走不开，加之路途遥远，更恐有耽搁，唯有辛苦大嫂替他多尽孝道。我们兄弟三人皆由母亲您抚养长大，不分彼此亲疏。什么讨嫌的话，更是荒谬，都盼着您健康长寿，颐养千秋呢。”

    久久未闻应答，袁熙不住抬头探了眼，并提亮嗓门：“不知母亲唤儿前来，所为何事？”

    翌日清早，袁熙找到甄尧，将昨晚这些对聊和盘托出。

    闻此，刘氏的脸色果然略显不悦，她揣着手，慢步走回主位的坐席，并幽幽道：“文氏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袁家长媳，往后若无大错，自是容得下她。只可惜，你兄袁谭，越发不将我这个后母放在眼里了？又怎敢奢望他能记着我的寿辰，力求不讨人嫌便罢。”

    他骑马慢行在热闹的安直街上，忽勒紧缰绳，往方才经过的列肆门口望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