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海无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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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屑如织，轻盈扑入牙色纱帘。

    覆巢之下，连楼也无可幸免。

    晏闻遐闭目养神，半冷不热道：“那阵子我在清霜堂，三年前琨瑜会拿了榜首，时常有应酬。”

    苏倾河疯狂摇手：“不要，我哪知道她是治病还是害人。”

    “也就剩你整日把情爱挂在嘴边。”晏闻遐语气愈发嫌弃，“姜三明行医，暗行毒，她以华胥引牵制，是想让我永远无法对隐云庄动手。”

    苏倾河下意识看向君怜月另一侧头发，“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剑光擦着眉睫而过，阵中女子毫发无伤，只左侧碎发短去半截，断口整整齐齐。

    苏倾河瞪大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玉京子弟，统一的红黑制服晃得人眼花，拽了拽晏闻遐的衣袖，问：“哪个是你呀？”

    硬碰硬不行，姜钺眉心微突，软了态度：“你知不知道渎神之罪，搞不好是要入寒潭死牢的？”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

    晏闻遐直截了当转了话题：“你神力稀薄，待此间事毕，务必让姜三诊诊。”

    两人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姜钺饮一杯，君怜月便弹一曲，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中夜。

    未见归来鹤，已负故人恩。

    “结界太厚，隔着外头的声音了。”晏闻遐敲了敲结界壁，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看在苦劳的份上，勉强评个乙等。”

    君怜月道：“那是我咎由自取，与你何干？”

    “无渡海。”

    她别别扭扭调整了结界厚度，待看清周遭环境，瞳孔放大，指着前方诧异道：“欸，那不是你的屋子吗？”

    苏倾河闻言，侧目看向面无表情的晏闻遐——他依旧闲闲站着，除了脸色微白，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见姜钺这般作态，竟还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

    冻云叠琉瓦，密雪入琼楼。

    难怪人人都把她当姜三小姐！

    君怜月冷笑：“三年不见，姜二公子还是这般自以为是。”

    二人弃舟登岸，君怜月也不提要如何使用芥子清虚，而是请姜钺吃了顿意味莫明的海鲜酒宴。

    见“公主大人”又是一副挂机自闭模样，苏倾河嘴角一塌，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屁股坐下，继续吃君怜月的瓜。

    君怜月十指按弦，看向沉沉睡去的姜钺，道：“你若当真中了这醉兰香，自然性命无虞，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干脆装到明日，否则休怪我无情。”

    此间，苏倾河忍不住腹谤：这个白切黑的君子剑，就欺负君姑娘不知道他有个神医妹妹吧。

    君怜月别过头：“无可奉告。”

    东风微冷，暗香盈盈，斑驳雪影流淌在少女身上，偏偏炸出一个接一个小火苗。

    轻寒漠漠，春山一半淹没在云中。

    君怜月扫过他腰间挂着的翡翠令牌，依旧是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

    姜钺蹙眉盯着她，认真问：“这些年，你处处挑战玉京底线，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从姜钺手上褪下储物戒，取出芥子清虚，随后，又执起他的手，口中吐出一团轻渺渺的蓝雾，不一会儿，姜钺手背上的伤口便奇迹般地愈合了。

    苏倾河双手抱过膝盖，埋住半颗脑袋，小声牢骚道：“呆子，被人坑了还假装胸有成竹，你明明就是有意对她放水……”

    姜钺嘶声，往伤口吹了口气，眉心皱出了竖纹：“这寒毒挺厉害啊，哪儿弄来的？”

    “广寒，我最后问你一遍。”姜钺身着玉京红黑二色的公服，长发高束，斜坐在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只流星镖，语气是温和的严厉，“为何要盗芥子清虚？”

    姜钺缓缓收鞘，抬手撤去困阵：“卫护苍生是功，触忤神京是过——功过相抵，今日一例了结，下次我不会留情。”

    嘁，她再也不穿白裙子了！

    事实上，天崩地裂并不是姻缘算的，而是君怜月操纵凄凉筝幻境进入到了下一段。

    “看我的！”

    晏闻遐一时分不清是心口的伤在隐隐作痛，还是加剧的心跳欠动了伤处。

    姜钺将流星镖随手往屋梁上一斫，站起身，慢慢悠悠抽出惊红剑：“你若无可辩白，那我可按玉京律令处理了。”

    水幕将岛屿彻底隔绝开来，素裾化为云雾之时，斜倚着礁石的少年蓦地睁眼，眸中半点醉意都无。

    对月把酒盏，扶醉看美人。

    白绫纱裙，她可算是回过味来了。

    高崖之上，灼灼梅花环绕着一座高楼——可不就是归鹤楼吗？

    三尺长剑铮然出鞘，风雪急舞，君怜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无渡海位于十洲南极，举目无生灵，鸿毛不可渡，故名无渡。

    玄尊与神女大婚后，便将权柄悉数交与了炎尊孟澶与青尊姜松云，后者又整日闲云野鹤，如今的玉京，基本是炎尊一家之堂。

    炎尊如何行事，看孟临川便知。

    这话表面上是嫌弃姜荇，其实是在讽刺他着了华胥引的道。

    难得给他撸顺了毛，苏倾河连忙趁热打铁八卦起来：“我还知道琨瑜会上，姜三小姐为了一对耳珰，死不要脸和你单挑，被你一招秒了，结果你转手就把耳珰送给了孟二小姐。”

    君怜月望着窗外白雪红梅，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吐出三个字：

    晏闻遐依旧没睁眼：“那东西于我无用，对孟羡鱼土属功法略有些助益，便给她了。”

    哪怕他拼凑着记忆的碎片，将旧楼修葺如初，却再也看不到那人亲手植下的梅花了。

    姜钺退回原地，快速打了个响指，光|气冲上横梁，梁上松松卡着的流星镖蓦地坠下，闪电一般，在玄黑手套上划开一道瓷白。

    彼时花色如血，那人缓步闲庭，唇角噙笑：“既折了我姜二的梅花，你无论如何都得陪我去江湖闯一遭了。”

    合着姜荇和晏闻遐对擂那会儿，穿的就是这么个裙子，早就变成坊间著名女追男典故了。

    苏倾河眼中闪过精光，细眉一挑，边比划边道：“这段明哲和我说过，那几年你处处出风头，孟临川不服，趁机作乱，被你一剑捅了个对穿，之后你便名扬天下了。”

    晏闻遐眸中翻涌，语气却依旧平静：“这是永朔二十八年的玉京。”

    “姜钺。”君怜月冷声问，“你究竟想怎样？”

    好想把他踹出去。

    玉京的构造和人间寻常宫廷近似，南北取直，左右对称，外朝宏伟壮观，内廷深邃逶迤，十二琼楼分为四组，东西南北分别由青尊姜松云、炎尊孟澶、虚尊白一羽、玄尊重华统领。

    昔同狂客结清游，乱折梅花当酒筹。广庭花月曾同醉，清夜挑灯看吴勾。

    姜钺看着剑刃上自己的影子，阖眸淡嗤：“冥顽不灵。”

    后来血色如花，那人长眠夜雨，眼角噙泪：“我不曾后悔，却问心有愧……来生重逢，你莫恨我……”

    筝曲第二段还算平和，苏倾河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突破口，干脆操纵“鸡笼”结界，飘在幻境中的玉京十二楼上空，四处游荡起来。

    少女腰身一旋，重重叠叠的裙摆好像雪花般绽开，指尖绕了几大圈，方画出一道晶莹的光柱。她以此类推，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扑棱了许久，终于赶在坠地前完成了结界。

    峭寒未收，云意空濛，远远映带出十二玉楼。

    他旋即笑道：“公事已了，在下尚有一笔私账要与广寒姑娘清算。”

    苏倾河毫不领情：“我的身子我有数，你又不是我爹，再说，姜荇指望你对她情根深种，怎么可能好心帮我？”

    晏闻遐将结界外潜藏的鬼怪灭杀殆尽，收敛神识，可算睁了眼，耐着性子解释道：“道盟利益相关，她不会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你虽为神子却投为凡胎，持续透支神器终不是长久之计。”

    思及此，苏倾河忍不住攥紧拳头，恼恨地扯了扯裙带。

    华胥幻梦中的缥缈故人影，远不如眼前人的悲欢喜怒来得真实。

    片刻后，赤红的血珠断续着滚落，衬着斑斑雪渍，尤为触目惊心。

    苏倾河瞳孔地震：“耳珰又不是锅碗瓢盆，人家当定情信物了啊！”

    她蹲坐在他对面，笃定道：“晏企之，你这些烂桃花有一半都是你自己作的。”

    看着自己的处女作，苏倾河昂首挺胸，头上少了半边珠串的大蝴蝶银簪也跟着狂乱上扬：“怎么样？”

    晏闻遐轻嗤：“他们倒是会编排。”

    四四方方的，好像一只浮夸的鸡笼。

    苏倾河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半空中，晏闻遐稳住身形，正要布开结界，被苏倾河一把摁住：“想死也别死在幻境里！”

    姜钺也不点穴止血，任由寒毒侵入筋脉，从储物戒中转出一对碧玉，悠悠道：“芥子清虚在我手上，我的命在你手上，带上我，芥子清虚任你使用——这笔交易做不做？”

    这一个月，她也不是净摸鱼了，何况在天下第一身边混，偷印信是迫于生计，偷师才是王道。

    ……铁打的晏老五，流水的鱼塘。

    君怜月被困在阵法中，音容也如屋外细雪般清冷：“姜二公子打算何时把小女子送去青霄台？”

    君怜月死海般的瞳孔骤然掀起风暴。

    君姑娘不会被削秃吧？

    姜钺死皮赖脸跟着君怜月，才得知海雾茫茫处竟有一座孤岛，远远望去，恰如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