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园燕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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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通——”

    白适又转向苏倾河，压低声音问：“苏姑娘当真师从……离渊晏五？”

    面具男与他碰杯，问：“可知此地之前是谁家居所？”

    白适立刻吩咐道：“快领贵客去歇息。”

    青洲的二月依旧微寒，墙角尚能看到未融的雪堆，水中更是冷得刺骨。

    对方置若罔闻，连个正眼都没给她。苏倾河也并不在意，自顾自拈了一块可口诱人的糕点入口，微微蹙眉。

    丫鬟闻言，脚步倏地定住，直接冲她跪了下来：“奴婢身份低微，不配议论贵人。”

    苏倾河还在研究那杯子究竟是摔碎的还是捏爆的，随口敷衍道：“梨园不就是唱戏的地方，听说燕舞师父是从女人堆里混出来的，而且她不是公主吗，哪有男子当公主的？”

    想到离小目标又近了一步，苏倾河嘴角狂乱上扬，偏过头正对上玄衣男子眼中的玩味。

    除妖探案是活人的事，她还是想办法保住这半条命要紧。

    席间早已排了座次，白适白通俩兄弟坐在东侧，苏倾河跟着面具男在西侧落座，不忘冲临时搭档递去一个友好的营业微笑。

    视线交错，右掌心蓦地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

    跟着丫鬟转过几道曲廊，苏倾河挂起甜笑，试探问：“你听说过道盟的‘那位’吗？”

    废弃医馆和秘传灵药，苏倾河总觉得心里发毛，见面具男接了，便也跟着取来，一并放到了塞药的纸包里。

    “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姓司马的人呀？”

    经过一番“大展身手”，白适最终决定将二人一并录用，这晚宴就是为了款待贵宾而设。

    苏倾河一个半死不活的古代人，听觉本就不甚敏锐，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什么公主？梨园燕舞？”

    苏倾河眉心皱出了一个疙瘩，拔下大蝴蝶银簪，扬手扔到湖心，随后一脚踏上岸石，赌气似的跳了下去。

    月色清冷

    丫鬟又缓了好一会儿，见四下无人，终于吞吞吐吐道：“那位的名姓……奴婢不便直言，姑娘只需记得这个名号——”

    承嬗离合，临渊履冰，是为离渊。

    涟漪一寸寸荡开，水面很快便恢复平静。

    诈尸后，她每回熟睡都会做噩梦，时常梦入一座比她的棺材板不知高级了多少倍的上古陵墓，岩浆滚沸，白骨堆积，熔岩中心的断崖上，更有一口硕大的青玉棺材，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苏倾河不由看向右掌心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枚凤鸟形金色印记。

    看着地上水晶酒杯的碎片，白适痛心无比，却又不好对贵客发作，只能对丫鬟呵斥道：“愣着干嘛？快换了杯盏，给贵客重新满上！”

    白适愣了愣，摇头道：“不曾。”

    “抱歉，手滑。”面具男淡淡道。

    “或者先办正事，咱俩要不分个工？”

    白适兄弟离开后，苏倾河拿着洲府地图，冲面具男挤出一个殷勤的笑，抛出一连串问题：“景公子器宇不凡，见多识广，肯定知道不少事，白洲主兄弟二人号称‘百事通’是真的吗？”

    这方镇宅湖池约有十来尺深，若是不会水，想上来颇有些麻烦。何况池水看似寻常，却是引自四大凶境之一的弱水，阴气极重，灭绝生息，仙门弟子都未必承受得住。

    “要是不清楚的话，那你知道道盟有什么厉害的功法吗？比如起死回生那种。”

    青洲府与凡间宅院构造相似，苏倾河在高楼回廊间瞎转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打听到。天色渐暗，洲府里外的仙凡纷纷回屋，在门窗上贴紧辟邪符，生怕遇上厉鬼。

    不是他不想走正途，道盟铁律如山，他若刚上任便闹出累累命案，上面多半要派人彻查青洲。一旦景星宫的人接入，顺带把自己这些年经营的那些小金库一起捅出来，怕是得扒掉一层皮。

    “我马上来！”苏倾河蘸了些脂粉掩去掌心印记，这才火急火燎冲出门。

    他一咬牙，示意丫鬟从小金库里取来两只瓷瓶，叮嘱道：“这秘传灵药是十洲千金难求的宝贝，有瞬间提升功力之用，希望能助二位一臂之力，待除尽邪祟，更有其他谢礼。”

    白适微滞，看她的眼神多了一抹迟疑，身侧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虚辞一轮，白适捧着酒盏起身，忧心道：“这洲府去岁建成，年关上才遣人进来打点，却不想闹了邪祟，夜半时分经常传来哭嚎之声，鬼影扰人，不少家仆也死于非命，劳烦景公子和苏姑娘相助。”

    这个少女，或许当真与“那位”有什么渊源。

    白适气得肚皮发抖，勉强接道：“苏姑娘和景公子真是……幽默。”

    朱栏烟深，花木环抱着小楼，一派雅致，丝毫不见闹鬼的迹象。

    面具男眸色转深，不再多言。

    白适打死不肯相信后一种可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倾河一愣，赶忙扶她起来，顺带塞去几粒碎银，拍着她的脊背安慰：“别怕，我口风严实得很，你直说就是了。”

    她是混进来刷脸的，可不会除妖捉鬼，全都指望面具男打头阵了。

    丫鬟的表情好像遭了天谴似的，再不欲多言，直到把她领至厅堂，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白适笑容抽搐。

    好歹打听一下自己“师父”的背景，免得对不上台词。

    没有法诀护身，若这小丫头只是水下功夫好，倒也无甚新奇，关键看她能在水底呆多久。

    印记不甚分明，借着日光才能看清。羽翼舒展，优美流畅，隐隐带着孤傲睥睨之气——啧，居然有点好看。

    这几个字说得飞快又小声，好似冒犯了什么禁忌，一串音节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滑出。

    从长廊走到院中，对方一言不发，始终把她当空气。

    面具男扫过砖地上两种颜色的碎片，抬眸假笑：“好一个莺歌燕舞的梨园。”

    一炷香后，湖水依旧寂静。

    她的优长，正是不为人知的活死人身份。不用呼吸，不惧阴气，单凭这点就足够唬人了。

    看来，她蹭的这个热度，不是一般的危险啊。

    “贵客”出口，便是成了。

    见对方依旧颤抖不止，苏倾河无奈道：“那你就说一下她的名字总行了吧？”

    景星宫为五城之一，乃清源四十七年离渊晏氏所立，有羲凰心法传承，亦是当今道盟之首，景星宫主离渊晏五便是威震八方的道盟世君，任谁也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白通有些担心，转向远处闭目养神的玄衣男子：“景公子，要不您……”

    为了不辜负美食，一定要起死回生！

    莫非，这东西和他有关？

    苏倾河绕着湖水观察了片刻，转头问面具男：“你先还是我先？”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响起“哗啦”一声。

    心一下子悬起来，苏倾河把筷子一丢，虚张声势道：“燕舞师父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你们最好不要背后议论！”

    白适只想尽快镇压下府上命案，讪笑：“都是些亲友赠礼罢了。”

    苏倾河：“……”

    面具男从容接过，转着灵力充沛的瓷瓶道：“白洲主下车伊始，倒有不少私藏。”

    “……你不会对上女子就成了哑巴吧？”

    对方装聋作哑，连头都不偏一下。

    “要不咱们还是报给上面吧。”

    活死人的五感本就微弱，也不知是不是死前喝了太多苦药的缘故，如今她只能尝得出苦味，其他吃啥都是一个味道，看着眼馋，入了口偏又扫兴。

    “似乎是柳，后人下落不明。”

    她示意苏倾河附耳过来：“景星宫主离渊晏五。”

    “主人姓甚名谁？可有在世的后人？”

    但今天，她竟没有做噩梦。

    一个口出狂言，一个连杯子都拿不稳，当真能除妖？

    这一男一女，凭测灵珠都测不出功底，要么是修为深不可测，要么是……毫无修为。

    面具男思量片刻，换了话题：“除却鬼怪，洲府近日可还有其他神异之事？”

    傍晚。

    “传闻是座废弃许久的医馆。”

    话音刚落，周遭气压便低了几分。紧接着，又是清脆的一声：“啪！”

    众人目瞪口呆，白通还没缓过神，白适已先捏着测灵珠在池上缓缓查验过一遭——测灵珠毫无波动，说明她没有使用任何仙器，更不曾动用仙泽护体。仙门功法，最难修的便是锻体，阴水浸身还毫发无伤的，放眼整个十洲不过寥寥。

    白适也有些讶异，拦着他道：“先等等。”

    苏倾河沐浴完毕，睡了一个惬意的午觉，慢慢悠悠换上衣裙才意识到少了什么。

    作为死后三百年诈尸的活死人，苏倾河无亲无友，孑然一身，最讨厌的就是被忽略存在感。她杏眼一瞪，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赌气往反方向走。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丫鬟在屋外道：“苏姑娘，晚宴已经备好了。”

    苏倾河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面具男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通捅捅白适，小声道：“哥，他俩真的靠谱吗？”

    水珠向四周洒开，除却离得最远的面具男，其他人都被淋了一身。再抬眼时，便见湿漉漉的小姑娘已游至岸边，一手撑着岸石，一手举着簪子，厚厚的袄子贴在身上，双颊因沾了冷水而呈绯红色，却仍得意洋洋道：“怎么样？”

    ……又手滑？

    池边，白通黄豆粒大小的眼睛一寸寸瞪成铜铃：“哥，她怎么连个避水的步虚诀都不掐就下去了？”

    他按下情绪，转头继续问：“苏姑娘的师父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