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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么不愿承认,怕是也于事无补了吧。”

    没有人曾拿他当一个活生生的人。

    本是一脸担忧之色的遥儿,在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满心满眼倏尔间全部转为了深深的心疼。

    转过头去看了看微微凌乱的床铺,他沉默片刻,伸出手把布料褶皱都理平整,而后倾身下床往桌案前走去。

    林安野正在气头上,只当他这言论是蝇虫嗡叫,半点没有理会。

    所以他张口闭口精彩绝伦的战术评述,个个神行风袭、可胜天半子。

    那一夜,她在打斗中受了伤,他曾以一个从天而降的救助者的身份冲到她面前。

    眼泪越发挣扎着漫了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尤为刺耳,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放声泣诉——

    他怎么敢奢求呢!

    林安野浅作梳洗,身穿银白甲胄出了房门,只是再怎么强撑精神,都掩不住她一夜未眠的疲色。

    她两行清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小姐怎么又哭了?”

    他期盼着林安野像他的同侪们一般、像他的教习先生、督察大人一般,夸他才学千斗、可堪重用。

    那里躺置着一张小像,黑白的水墨,笔触细腻,气韵柔和。

    比起掩藏,他倒是更希望这张小像,她能够就这么发现。

    **

    却不想,林安野彼时着一席胜雪白衫,姿容如玉,嘴角只清清浅浅笑道:“宋公子对兵法谋略竟通晓如此之多!一定下了许多功夫、耗费了不少心血吧?”

    第一次与她见面,他心里筹谋着,要表现得温谨恭雅、要赢得她的信任。

    她死死绷着身体,才勉强维持住自己摇晃欲倒的趋势,“靖苍王说笑了,林家自始至终从未有谋权篡位之意。皇帝他就是再怎么厌恶林家,也不至于仅凭雌黄信口就如此兴师动众。”

    然而林安野头也没回。

    天知道,他当时站在她对面,看着她因为紧张而略略发白的嘴唇,他自己的心里也是咚咚不止如擂鼓。

    “我救不了林家了……”

    “林将军。”

    林安野后知后觉地慢慢抬起手背抚上自己的脸颊。

    将与父亲之间的私通书信伪造好,并故意让血滴子发现。

    想起徽亲王第一次把他叫到府中、交代给他这项任务之时,专门警告他说,严家的那个落魄小子和林安野交情不浅,要他时刻提防着。

    若是她心思坚定断要割席,李奕溟便干脆把这信认下。李奕泓正巴不得批驳父亲是罪臣,更不可能细查真伪。

    是林安野。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可是当晚他独自坐在月色中,却是心头郁瑟难捱。

    三两步到了门口,又见靖苍王的侍从仍在那里摆着低眉顺目的样子为她抬着门帘,她更是满心泛起厌恶与愤怒。

    就算是她遣侍女来抓到了他的把柄,他也深知那枚纹身可以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还是选择了隐下不报。

    多么卑劣的心思……

    湿润、冰凉。

    听到这话,靖苍王轻声笑了起来,“林小姐才是糊涂了。”

    “如今可好,被皇上的血滴子搜了出来,他的狼子野心便一朝之间天下皆知了。”

    其实,薄如蝉翼的一张纸,被夹进压在深处的书籍的某一页之中,哪里会那么容易被搜出来呢?

    闻言,林安野顿时呼吸一滞。

    夜风吹逐掠影,远处人家灯火绰绰。他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了纸笔,作了这幅小像,并一直带在身旁。

    这样一来,李奕溟便能把林家与他牢牢绑在一起,日后待他一鼓作气入主前殿,到时重写史书、美化他自己夺位的恶劣行径也不是什么难事。

    “砰。”

    次日卯时,鸡啼三声。

    自明日起,就永远成为了她明面上的敌人。

    “明早卯时起兵,林将军可别忘了。”

    与林安野分别后,宋成祺静默着独自回了房中。

    “小姐!”

    “罪责?”林安野一下子变了脸色。

    该放下了。

    同时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一直狠狠地掐着她的心脏,她越走,就越觉得心口生疼无比、喉咙血腥不止。

    一路上,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一刻也不停地猛烈地往她耳朵里灌注着。

    靖苍王又开口喊住她。

    **

    她之前潜入他的房间翻找之时,重点只关注到了他手写的册子,却并不知道这些如云的卷宗之中,只有这张小像是唯一不能被她发现的东西。

    他回身轻轻落上了门锁,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手把锁头重又摘了下来。

    而后林安野还把带队的权力交给了他,自己则和严慕云双双离去,他心里也本该高兴的。

    哪怕直到遥儿的行踪被别处的眼线发现,传到了徽亲王那里,徽亲王发来怒气冲冲的指责书信,他提笔回信时,内容仍是“属下不知,办事不力,但请徽亲王降罪”。

    他不是什么痴心的情种,更不可能抛却自己的身家性命去为她做飞蛾扑火的搏斗。

    然而。

    但他内心知道,这一场英雄救美,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出戏罢了。甚至所谓“英雄”和“美”都毫不重要,归根结底,只是丑陋至极的权力争斗而已。

    算准了她会一步步破局,所以早已为她接连着备好了下一个陷阱。

    于是他跟徽亲王禀明了情况,毛遂自荐要以军师的身份亲自安插至林安野身边。

    宋成祺左手拂上林安野用镖尖在他脖子上划下的伤口,另一只手踌躇半天,终究是将那小像从书页中取了出来,揉了个粉碎。

    他虽面上应下,心里却想,区区儿女情长,怎么能比得过荣华富贵、前途万丈?好端端的严家少爷不当,严慕云他何故要横插一脚来扰乱他们的计划?

    他保持了二十余年的清明的大脑,一瞬之间跌进了深海之中。

    “不过也是,”靖苍王微微叹了口气,“林将军的身份如此敏感,怎的就忘了叮嘱徽亲王,把这些年来与自己往来的书信销毁干净呢?”

    设计逼走严慕云之时,她偶然闯入撞破了他们的秘密,他看着她对着严慕云满脸的悲伤愤恨,心底竟生出了一丝快慰。

    好一串连环套!

    还没走几步,阿温就急匆匆跑了过来,“林将军,刚刚骑兵部队的兄弟发现突然少了一匹马,我们担心有人在故意使绊子。”

    宋成祺这时候移开手指,定定凝视着纸张上的林安野笑意盈盈的眼睛。

    无论林安野伤势怎样,只要还活着,便与他无关。何况她身边还有个严慕云,才是关心备至、名正言顺。

    谁知,当他真的开始跟随他们上路,却发现严慕云对他果真一副闪躲防范的姿态。

    她直接飞起一脚来踢了门框上架着的火把,又好巧不巧砸在了那侍从抓着门帘的手上。

    今晚,她对他说了那么不留情面的话,简直把他的自尊踩在地上践踏,可他一想到她将要面临的噩耗,便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不忍心再给她施压。

    “这是探子前一个时辰刚刚带回来的消息,断断不会有假。”

    “其一,查封林府,把府里全部人押去大牢审问。”

    “其二,削去林将军爵位,把他贬为庶人,并从北疆前线撤下,即日押解回京。”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宋成祺才比谁都清楚,让他乱了心的,是在那一刻他猛然发觉——

    午后轻徐的风就这样从敞着的大门里掠进,带起了她的一缕发丝,砸到他搭在膝头的手背上。

    林安野盯着靖苍王的脸,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得粉碎。

    没有人曾对他说过,觉得他辛苦。

    “我……”

    推开房门,只见遥儿正坐在床边等她回来。

    她狠狠剜了靖苍王一眼,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遥儿……”

    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把她画了下来呢?

    但无心插柳,月落满塘。

    哭了?

    宋成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上那小像的发尾。

    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万千思绪便忽而如开闸的水一样涌出,将他本就寥似游丝的睡意冲得荡然无存。

    他偏头去望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被浓雾罩掩着的墨蓝,连半点星星的微光都没有,离日出更不知道要多久。

    他惊恐地一抖,腾腾的火舌便舔舐上了毛屑丛绒的布帘,和着夜间原野上喧嚣的风,眨眼间就变成了骇人的一整片火光,并且朝屋顶飞速卷袭着,俨然一副无法收场的态势。

    李奕溟……李奕溟!

    胸口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宋成祺强忍片刻,终于是皱着眉坐起了身。

    宋成祺的手指从小像的发梢移去脸颊,却只颤颤巍巍悬在空中,没敢                                                落下。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然泪流满面。

    像是演练了千百遍般,他信手从满桌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然后展开了已经微微打卷的一页。

    若是她依旧愿意与他们合作,李奕溟便跳出来证明这信是假,栽赃给李奕泓,说他捏造事实、不配为君,向天下人进一步宣扬父亲的冤屈,进而助他自己以亲王的身份改立新朝。

    因此,即便在那之后,林安野嘴上说着认可他,行动上却步步试探他,他也从未使什么手段反制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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