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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秋夜,他们二人躺在微风徐徐的草植尚繁的山坡上,四周飞着萤火虫,耳中是秋蝉或起或伏的吟唱。

    “还不走吗?”

    越走、离敞开着的门口越近。

    她当然会记得,因为那时严慕云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异常了。

    “有家难回。”

    林安野沉吟着,语气坚定地对着遥儿说,“娘亲那边我们速速行事,绝对还来得及。我去和爹爹说一声,再让边越寒通知太后那边给他使上几个绊子,你我午后就出发,不愁救不出娘亲!”

    “但是爹!”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是想要救我们吗?他可是在实打实地利用我们啊!他怎么能!……”

    “你记得之前我们去威岷山的时候,我在草坡上做的那个噩梦吗?”严慕云突然说道。

    “严慕云。”

    林安野虽脚底位置没动,但却一直打量着他,浑身流露着戒备的气息。

    “我不应该恨他吗!”

    林将军转回头去扔下了一句,“这次别撒谎了,她也该知道了。”

    空气又回到了之前的冰冷。

    帷帐里传来的交谈声愈发分明,林安野紧攥着拳,缓缓迈步到门口。

    “严慕云吗?”

    “来你身边拉你入局之前,我明知林家危难当头,本该加倍谨慎、千试万探,却莽撞地做了人家的掌中物,还害你也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别杀我爹娘!别丢下我!不要!”

    遥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林安野则摆手绕开了她,往对面的帐子里走去。

    “慢着,”林安野的语气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定,边越寒不自觉住了步子,只能用眼神示意帐外的将士去取治伤的药材。

    但是林安野没有理会。

    说到这儿,林安野强行止住情绪,低头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往前上了几步,“您之前坚持了半辈子中立态度,在朝堂上甚至被视为异类,被攻击、被污蔑,但您从来没有动摇过半分。”

    “你是不想承认、还是不敢承认?”

    林将军望了对面的严慕云一眼,见他也是垂着眸子一语不发,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恰好我正与慕云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军防计划呢,你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

    “你是对于救人于水火之中这件事上瘾了吗?”

    “他凭什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就这么回来!”

    “所以,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他又抬起头来,静静望向林安野,“只求你能够愿意带领严家的军队攻进京城,取了李奕溟的项上人头。”

    “你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无辜,在你发现李奕溟的狼子野心之后就会立刻向我坦白!就会转而和我站在同一边!”

    “林家的人,该有血性和风骨。”

    他们见的上一次面,也是这样两方对峙的情境。

    “您跟我说过,身为人臣,手中一定会随之拥有权力,但您不是为了这权力才做将军,而是为了太平盛世、为了国泰民安,所以您就万万不可能用这权力,去搅乱朝纲、去罔顾百姓。”

    温热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吧嗒吧嗒地砸下来,在北方寒冬里冻得冷硬的土地上积成一片小小的血汪。

    林安野轻声笑了笑,“一次不够,还要来一次?”

    那箭矢几乎是在搭到弓的下一秒就飞了出去,直直射向他的心口。

    “而不是自知心虚地跑回摄政王府去!”

    “安野你醒啦!”她放下剑欢快地跑了过来,又看到林安野一脸阴云密布只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你愣着干什么!”

    “好,真有他的。”林安野冷声说道,“救完我娘亲,又去找我爹爹颠倒是非了对吧?”

    林安野又冷冷问了一句,然后退了几步,夺过门口守卫手里的一把弓箭就瞄准了严慕云。

    “你居然还敢信他?”

    “国丧之后必有大赦,李奕溟现在又还没有把和我们的牵扯斩断,他总不会不明不白地杀了牢里的林家人、脏了他新君的好名声。再加上他若要把传国玉玺最终握到自己手里,肯定还需要在朝堂那边再转圜一番。”

    踟蹰着,严慕云终于开了口。                                                然而,他的嗓音却像年久干涸的井绳一样喑哑凝涩,“我不该企图瞒你,不该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来决定、如何做才是对你好。”

    林安野本还在疑惑遥儿的异常反应,一听这话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严公子?哪个严公子?”

    他们看着漫天星河,聊着天南海北的新奇事,就那样小睡了过去。

    “不都是您说的吗!”她愈说,脸上的泪便不受控制地淌得愈凶,到最后她甚至忍不住嘶声喊了起来,“他趁林氏之危,把我们拖进皇室争斗的漩涡里来,我不能恨他吗?”

    “乱贼!”

    “宁可折,不能辱!”

    是巧合吗?

    尽管如此,锐利的箭尖还是直直掠过了严慕云的胳臂上的皮肉,瞬时之间剜出来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林将军沉声扼住了林安野的话头,皱起眉道,“安野,你别同爹爹说你想不明白,要是没有严家的话,别说如今这样了,都等不到李奕溟出手,李奕泓早就已经把林家满门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了,你又何必——”

    “啊?好!”这场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边越寒正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听见林将军这句话,她才仿若大梦初醒般应下,而后慌忙往外跑。

    “他现在来了是不是?”

    林安野的声音像冰刃一样划过二人之间滞涩的空气。

    林安野沉默着没有答话,但她其实记得。

    “快!喊人进来给他包扎!”林将军急切地喊道。

    方才还极为喧闹的营帐,此时竟变得空荡了的。外头的风声凄凄瑟瑟地呼响个不停,仿佛能直接灌进人的心口一般。

    “我说了。”

    看小姐这样生气,遥儿预料到了马上就会有一场巨大的冲突将要爆发。她一面觉得担心,一面又不愿再让小姐因为任何原因被瞒着了,只得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些话,又该从何说起呢?

    林安野默不作声,周身满溢着冰冷的气息。

    “不是吗?”

    朦胧中,她听到身边的严慕云突然开始大喊——

    在场其余人俱是一惊,被遥儿拉着跟上来的边越寒甚至不自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喊。

    “我……”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遥儿表现得越发像只鹌鹑,轻声说道,“可是小姐,就连将军也说,实际上是有误会……”

    “好了!”

    “在梦里,有时候你会直接划破我的喉咙,有时候满身血色翻涌的人又成了你。”

    “你根本就不是和我一样被李奕溟蒙骗,恰恰相反,你是主动选择了去他那个阵营!”

    “我……”

    电光石火间,林将军一把拉过站在原地牢牢不动的严慕云,声音里满是震惊,“你不要命了吗?”

    片刻之后,严慕云自嘲地扬了扬唇角,往旁边踱了几步。

    “来来去去总得再要上几日。”

    “对,我当然知道,”林安野把手里的弓箭甩到一旁,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信了他!我当他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林安野紧咬着后槽牙,眸色森然。

    她立马清醒了过来,不远处的爹爹和娘亲也过来照看他。

    严慕云想着。

    他默默然说着。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信你?”

    林安野转头过去盯着林将军的眼睛,“爹你还护着他做什么?你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害成如今这样的吗?”

    话音一落,他便招了招手把遥儿和边越寒都喊了出去。

    严慕云喉头滚动着,措辞半晌,最后只沉沉垂下了头,“但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不过是迟来的忏悔,轻飘飘的,什么用也没有。”

    “自从银州离开的那一夜起,我无时无刻没有觉得我的心中正牢牢扎着一根荆刺,折磨着我、鞭笞着我。”

    “话我早在之前就已经跟他说明白了,是他自己要来自讨苦吃的。”

    遥儿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瞬,便又瑟缩着低下了头,一语不发。

    “小姐说得有道理……”遥儿嗫嚅着,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但是,夫人已经,被严公子救出来了。”

    《与早逝竹马藕断丝连》

    林将军见到她来,顿时扬起了宽慰的笑容,“醒了啊,身上感觉如何?”

    “流寇!”

    林将军看着眼前泣诉着的女儿,满是怜惜地默默走上前去把她拥入怀中安慰了一会儿,直到感受到她的气息平稳了下来,才又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其实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每个音节都轻描淡写,但一字一句敲打下来,却仿佛有万钧之力一般,让人心头震颤不绝。

    “我知道我自己罪孽深重。”

    “藏身山野。”

    可严慕云却像

    “午夜梦回,我总能置身于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总能看到你望着我的时候失望的眼神。”

    林安野迈了大步朝帐外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外头擦着剑的边越寒。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他扯了扯嘴角,胳膊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不断地一股股往骨缝里钻,但还是比不上他心头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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