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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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盯着自己看，池帘走近了问：“二少爷有何吩咐？”

    分明是他故意磋磨，池帘却平静如水，将才写完的那副呈过去：“少爷瞧瞧妾练得如何？”

    魏应舟瞥她一眼。

    池帘仰头，这还是魏应舟第一次借着日光看清她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比起温顺更多的是平静：“多情亦是无情，少爷昨日厌我，今日喜我，明朝说不定又厌了我去。”

    《心机炮灰拿稳白月光剧本（快穿）》

    她语气半含撒娇之态，又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书里说叶家清知洞察人心、聪明睿知，可惜他怎知道自己的药饮是窥得先机，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呢。

    他眸中晦暗难辨，目光触及那“润行”二字，手上一顿，那幅字才最终免于揉做一团。

    竟用的是那伤过的、戴着手套的右手。

    松直凑上去一看，瞧出是同一人所为，口直心快道：“这人进步显著，虽然还是一般，不过看得出是个聪敏有悟性的。”

    他推门而入，瞧见自家主子正拿着两幅书法相比，眼睛微眯，神情莫测。

    魏应舟闻言大笑，片刻才抑住，意味深长道：“论高洁雅致，比不得叶谌。他是君子良善，而我——”

    一叫作松直的贴身小厮将池帘领过来，拱手提醒。

    “哎呀我的裙子！”那姑娘顿时恼怒，杏眼圆睁，“你怎么走路的！”

    松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翩然的身影早已远去了。

    “姑娘，二少爷说了，待你好了就去书房伺候。”雀儿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能近身伺候，说明少爷对你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少爷对我，的确狠心了些。”池帘将手伸到他面前，十指纤纤，指尖微颤，蹙眉作出一副伤心意态，“那夜亦是下手极重……您可真是舍得。”

    池帘想，这人眼形狭长，心思深重，可眯着眼睛的时候不似狐狸，那瞳孔倒有些像冷血无情、不能捂热的蛇。

    明亮日光映在书案上一副未题完的书法，池帘悄看了一眼，笔走龙蛇，大气磅礴，却过于平稳，只读得出几分深沉内敛。

    想起当初聆玉给叶谌下药，被叶谌找到机会翻出窗子，他为了缓解身上的不适径直扎进了府中一荷池，便在这里遇到了女主。魏六小姐略通药理，房中也正好有些草药，后面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唯一能让他心中起波澜的，怕只有手上的旧伤——亦代表着，心中的旧事。

    此等心计，竟是一个乐伎。

    “聆玉不知做错了何事，”她闻言低身垂首，魏应舟只见那长睫颤动，“若少爷想拿我出气，妾受着便是。”

    室内只余毛笔落纸的细微声响。

    这样一个人，怎会因为丫鬟三言两语就迷了心窍，攀附新主。她偏顺势而为，寻来药饮，卖叶谌一个情，又好言哄了自己……

    “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为何？”

    她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知想在我这儿练到什么时候。”

    旁边一丫鬟也恶狠狠瞪过来，手高高扬起：“污了我

    他手很快复动，好似方才只是错觉，语气亦冷淡如常，“这片刻温情，我只要它是真的。”

    魏应舟饶有兴趣地问：“那薄情呢？”

    ——既然写了一下午的字，总要讨回些什么。

    *

    午后书房轩窗半敞，披着石青绣鹤外衣的青年一副冷淡惫懒的神色，姿态随意，挽袖以左手提笔。

    池帘屈身行礼，魏应舟掀了掀眼皮，看她换了一身轻绿的婢女装束，清丽出尘，端端立着便衬了这一室亮景。

    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池帘垂眸，将那幅字捡起展平，应了声是。

    已到用饭的时辰，池帘推门出去，心中思忖着，面上也不忘仪态礼数。

    早说她胆大妄为，这话说得褒贬不知，却无错可挑。

    柔软的绮罗细磨在肌肤之上，又递来他指端温度，触感微妙。

    “润行，”她声音清澈，语调柔缓，顿了顿又道，“润行二字，高洁雅致。我见少爷的表字与人、与字都极为相称，忍不住一并临了下来。”

    也不知是谁这么胆大惹了少爷的怒，松直收敛神情，刚想好的话在心底盘旋了一圈也没说出口。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片刻温情。”魏应舟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静静与她对视，那双漆黑浓重的眼睛在此刻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身影。

    “少爷吩咐我去拿晚膳，今晚就不去别的房里了。”

    原剧情里聆玉虽没被魏应舟怪罪，但在魏府里不算好过，后面倒是才得宠两日，又被旁人挑拨又去攀附另一位官员。宴会上，魏应舟只冷淡地瞧了她一眼，便允了他人讨要。

    然声音低沉语气冷淡，叫人心头一跳。

    据说二少爷曾有一婚约，后来退了婚便未新娶，名声狼藉在外，倒是无人敢嫁了，如今已二十有六，房里还没有一个孩子。眼下风吹草动，众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

    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想如何还我呢？

    拿了晚膳，池帘提着食盒往回走，远远便瞧见廊庑下两个穿着打扮精致富贵的姑娘，心思微动，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

    不过一切都变了。

    ＊

    许是先前不好的经历，她下意识一颤，却不想男人以指腹轻轻打圈，为她握久了笔发酸的手腕按揉。

    昨夜她故意割破手让魏应舟分神，缓了质问，又装可怜半真半假地吐露真心，可那些话他自是不会信。

    “这幅字实在叫人不满，你去临几张吧，就在这儿写。”

    要知道戏子艺妓出身，就是抬成妾也只是贱妾，可二少爷院子里那两个良妾，也极少用过这玉肌膏。

    下一刻，二人相撞，食盒应声倒地，里头的饭菜汤汁差点溅一姑娘裙边。

    心中这样想着，池帘面上只道：“叶大人当心。”

    池帘答得恭谨柔顺：“自然是伺候少爷笔墨的。聆玉这双手虽善琴乐，但能为您平日读书作画添一份力，也是尽其用了。”

    话中意自然是要写到他满意为止。

    她头上莲花银钗的流苏微微晃动，日光折射于上，愈发柔和温吞；发髻盘起，露出的脖颈莹润修长，秀气婉约。

    “二少爷，聆玉姑娘来了。”

    魏应舟眼睛微眯，如漆墨般的瞳孔也被遮了上下沿，眸光深邃：“错了，不过是拿你出气罢了。”

    本以为她又会以柔顺姿态糊弄过去，魏应舟微一挑眉，捏住那秀窄修长的腕子                                                。

    仅看外表，这字并不像他所作。

    对叶谌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对聆玉来说，也是个薄情的人，无用便把她弃了。

    直至窗外斜阳暮色，余晖淡薄，魏应舟手中书卷字句已不算明晰，朝池帘望去，她衣袖微挽，手腕随笔而动，写字都写得如弹琵琶一般，含情雅致，毫无懈怠之意。

    这样一个美婢，用来红袖添香也罢，外头这么多人，怎的这种杂活也忍心使她去呢。何况这聆玉姑娘才来府中不久，平日里也就弹个琵琶唱个曲儿，怕是路都摸不清……

    身边的小厮们应声退下，很快书房内只剩池帘与坐在圈椅上的青年，二人皆绿，一深一浅，分外和谐。

    池帘转了个念头，又想起魏应舟，心中思忖着下一步。

    他亦故意顿了顿，“狠心薄情。”

    魏应舟忽地呵笑一声，他题完卷上剩下的几笔，下一刻却三两下揉了那幅大作，往池帘身上一砸，真有几分撒气之意。

    那晚叶谌探出窗台，发丝被风勾起，虽形容狼狈却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散漫与飘逸。他借着月色轻轻回望她一眼，眸光流转，几分剔透真意：“姑娘此恩，我记着了。”

    一众小厮还在外头守着，见她含笑点头的模样，纷纷应声垂首，目不直视，心中却也忍不住纳闷。

    魏应舟凝眸，淡淡道：“她的确聪敏。”

    起了探究之心，就代表着那心悄然向她漏了个口。

    经此一事，叶谌与六小姐再没有恩情了。

    果然那话传入他耳中了。

    魏应舟往后倚着，窗棂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侧脸，许是今日晴光晃荡，惯常的阴沉表情也显出别样的意态。

    一篇下来，看得出本无根基，却悟性不错，仿他有六七分形似。只是署名“润行”二字都一并临下，失了他原本凌冽，婉约别有韵味。

    没过几年，聆玉就过世了，因此池帘的任务期限也仅这几年。

    鸨妈为了给聆玉卖个好价钱，琴棋书画样样都尽心调教，但毕竟以琵琶作名头，聆玉的字只练得横平竖直，不算出挑。她坐于一旁小几前，备好纸砚，凝神润墨，既不出言询问，也不紧张失措。

    池帘并不在意旁人窥伺，魏府对于她来说，只是个跳板罢了，她的目标是叶谌。

    听闻魏应舟不仅给那赠人不成反留在府中的乐伎请了府医，还开了最好的玉肌膏，下人们不由对这扬州来的聆玉姑娘高看了些。

    “我却觉着少爷狠心薄情，”池帘微微一笑，不经意看她一眼，“不过是拿我出气。”

    女子声音如水般轻柔细腻，无明显的逢迎之态，偏在“少爷”一词停顿，多了分小心翼翼。旁人若是听了，怕是心都要软化了。

    时隔几日，从上京到扬州，也来得及收一封信了。今日这一出，怕是想试探她是不是真正的那位“乐伎聆玉”，抑或她是否另有所图，毕竟雀儿是他的人，那时她吩咐雀儿出府抓药，又怎瞒得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