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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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湖边一个个的门牌，刘培文终于在雷声入耳的时候，找到了地方。

    袁世凯那是谁？对于刘培文来说，他基本上可以说是水寨古往今来来唯一能在中华历史上独占篇幅的人了。

    “您是？”

    “姥姥您好！我叫刘培文，我来找——”刘培文说到这里一时语塞，当时张竹安排时语焉不详，只说是张家一位长辈，按辈分刘培文应该叫姥爷的。只是初次见面不通姓名就攀亲戚，难免有些奇怪。

    京胡的尺寸相较板胡还要小，且通体用竹子做成，声音尖细嘹亮。

    “再后来，我年纪大了，家业也慢慢败空了，那一年你爷爷成亲，我也没回去。只听说当时他娶了个农村姑娘，成了水寨的笑柄，干脆搬回老家去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儿子，最后娶了我的侄女。”张白驹望着刘培文，眼里透露出欣慰。

    “嘎吱——”

    燕京城的夏天本来就特别炎热，遇到这种阴云密布却又风停树歇的沉闷天气，傻子应该都知道这种天肯定是憋着一场不吐不快的大雨，最不适合出门。

    此刻，看到刘培文进来，他才抬眼瞧了瞧，可是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你爷爷小名叫春杏，我们在水寨一块玩的时候，他才一两岁吧，在我后面当跟屁虫，其实那时候我也就五六岁。”张白驹回忆道。“那时候我们俩闹着玩，我说我以后要做大帅，他说他也要做大帅，我生气了，说那不行，大帅只有一个。”

    一时间，这如泣如诉的音乐在屋里回荡起来。京胡高亢甚至尖细的声音，如同一把生活的锯齿，一下

    “您，您叫我？”刘培文把东西方向，指了指自己。

    “你爷爷倒是好脾气，他说，那你做大帅吧，我做小大帅。我当时觉得他的话真可笑，从此就叫他小大帅了。

    沉默半晌，张白驹才把东西收起。

    刘培文顿时觉得水寨真小。

    正房里是与这个年代并不相符的客厅布局，有几把看起来款式古旧的家具，墙上错落挂着几幅字画，屋子里的陈设并不多，但却透露出一种疏密停当，井井有条的味道。

    而这样的人，竟然还是自己母亲的亲族？还认识自己的爷爷？

    此刻，一个清癯的老者正闲坐在正房门口屋檐下。

    刘培文不得不走到大门仅有的一点屋檐下，把头和肩膀垂下来，又尽量把手里的东西往里凑着，生怕被雨点打湿。

    “光跟您聊天了，都忘了事儿，”刘培文翻出包里的信件和盒子，递到张白驹面前。

    听到刘培文的小说马上要发表，张白驹面色如常，倒是听说刘培文还会板胡，经常给剧团伴奏，张白驹顿时就来了兴致。

    “后来，我去了天津，来往的少了。再见你爷爷还是他去燕京读书的时候，那时候我长居天津，虽说是当兵，却经常去燕京求字求画，每次见面我们都要喝醉。

    放下手里的东西，刘培文擦了擦汗，抬头望了望阴郁的天空。

    什刹海公园位于燕京城的中心区域，由什刹海、后海和西海组成。据说原本这片地方多得是宝刹寺庙，素有九庵一庙的说法，故名什刹海。

    这是一处二进的院子，前院不算非常宽阔，与后院之间只用一个月亮门隔开。

    但与很多一心搞钱或者一心搞女人、不学无术的军阀二代不同，张白驹有自己独特的爱好，那就是文物和戏曲。

    面前的老太太原本狐疑的神色，闻言散去几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培文，确定不是自己所知晓的人物，不过还是撤开身子，让刘培文进了门。

    刘培文接过京胡，细细打量了一番。

    可惜他就是那个傻子。

    一个一身素白衣服，留着短头发的老太太打开半扇门，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伞。

    “京胡，会吗？”他一脸希冀地递过刚才刘培文没拿的京胡。

    进了门来，刘培文连声道谢，放下东西，又手脚麻利地帮老太太把门关好，这才打量起院子里的环境。

    刘培文双手提起袋子，这里面分别装着他刚买的西瓜、水果以及舅舅张竹托付的东西。

    张白驹打开一封，略略扫了几眼，就合上了，又去看盒子，只见盒子里是一方鸡血石的印章，正是他小时候的玩物。

    打开伞，用脖子夹着，又把东西重新拿满双手，刘培文就这样在雷雨交加的时刻，跟着老太太走进了后院正房前。

    他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曲调，信手拉了起来。

    幸好不久就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是大门开启的响声。

    聊了几句，刘培文才得知，自己面前这个年逾古稀的清瘦老者，竟然是名震全国的大收藏家张白驹，而刚才为他开门的的那个神态娴静的老太太，就是他的妻子潘愫。

    听着渐渐奏响的雷声，刘培文心中不由得叫糟，赶紧凑到门前，啪啪拍了几声大门。

    “我这里有好几把胡琴，可惜我拉得不好，难得你会，来来，拉给我听听。”说罢，张白驹就跑去厢房里，取出一把京胡，一把板胡，递到刘培文面前。

    公交车停下，再轰鸣着开走，把双手提满东西，一脸愁容的刘培文留在了原地。

    期望能在大雨来临之前赶紧找到地方的刘培文顾不得欣赏什刹海公园的风景，就沿着湖边开始找寻自己的目的地。

    而张白驹也不简单，他自幼被过继给自己的叔父，也就是大清最后的直隶总督张镇芳，而张镇芳与袁世凯又有姻亲关系——整个水寨豪族都是如此。可以说从张白驹少年时，他就是当时最豪横的一批权贵、二代之一。

    “不忙，不忙！”张白驹拽住刘培文的手，“让你姥姥做顿便饭，咱们多聊聊。”

    老者闻言，也没解释，而是站起身来，朝屋内指了指，走进了正房。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几条靠近湖边的胡同，特别是沿着湖边的民居，无疑都是大富大贵的宝地。

    老人拣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又让刘培文坐在自己身侧。老太太则去旁边取水壶倒茶。

    此时，天外雨声终于渐渐变小。刘培文见状，便要辞行。

    这种姿势古怪难受，刘培文也只能咬牙坚持，只希望赶紧有人出来开门。

    此刻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密集的砸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所幸刚开始下，地上还没有积水。老太太从门房里又摸出一把伞递给刘培文。刘培文赶忙接过。

    毕竟后世的后海酒吧里，灯红酒绿下的男男女女，不知道留下了多少或明或暗的人间故事。刘培文依稀记得自己前世还在这里听过某鲨鱼的演出。

    那恐怕是全国最多人听过的京胡曲子吧？

    “好！好好！”张白驹脸上挂着笑，他平生热爱曲艺，中年甚至还跟京剧名家拜师学艺，可以说是资深票友。

    “小大帅！”

    豆大的雨点啪啪砸落到地上，飞溅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脚鞋子，他也浑不在意，依旧是望着院子里的大雨出神。

    这是一扇不怎么起眼的蛮子门，朱漆倒还算鲜亮，门簪左侧一角钉着个红底白字的铁片，上写“后海南沿 26号”。

    张白驹此刻心情很不错，他自幼离开老家，在津门长大，从此回乡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刘培文的到来，让他回忆起了童年的美好时光。

    刘培文干脆从头说起：“——我从中原来，家是水寨的，来找一位姥爷，帮老家的亲戚来给您这边送东西！”

    在整个民国时代，张白驹疯狂挥霍手中的资材，收藏了大量珍贵文物，西晋陆机的《平复帖》、展子虔的《游春图》、李白的《上阳台帖》，无一不是传世孤品，堪称无价之宝。而建国后，最终他都将这些文物无偿捐赠给国家。后世更是有人戏称，只他一人，就捐出了半个故宫。

    刘培文此刻对张白驹的心情有所了悟，也不再提离去的事儿，干脆跟张白驹讲起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

    此刻刘培文已经感到偶尔有雨滴开始砸在自己的肩膀上。稀疏的雨点开始次第落下，在这个沉闷又寂静的上午，一场大雨开始了自己的前奏。

    所幸此刻他已经在屋檐下，手里的东西倒是没湿。

    刘培文走到正房屋檐下，还没等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听见老人喊了一句。

    后海南沿26号，看地址就知道是如今什刹海后海的南侧一片的沿湖民居。

    身为民国四公子之一的他出身水寨清末几大世家中的张家，张家的权柄财富都是煊赫一时，本身就是水寨坊间故事中的经典谈资，其流传之广几乎可以和袁世凯并列。

    张白驹絮絮叨叨讲起自己和刘培文的爷爷交往的经历，说完之后，眼神依旧是不平静的。

    在计划执行的第一天，恶劣天气就打算给他一点小小的燕京震撼。

    “那是我亲爷爷。”刘培文恭敬地答道，随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那个，我从水寨来，是受我舅舅托付来看您二位，只是他也没跟我说您的大名……要不我就叫您姥爷？”

    刘培文闻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看见脚旁的包袱，却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正事儿。

    刘培文被这一句话喊懵了，不由得抬起头看老者，夹不住的雨伞还是掉了下来。

    这一声，让老人眼神中的热切与沧桑再次收敛了起来，他迷惑地沉吟半晌，又认真打量了刘培文一番。才点头道，“像！真像……小子，刘尚均，是你什么人啊？”

    换过京胡，刘培文适应了一会儿，不知道拉什么好。思考半晌，他忽得想起前世自己听过的曲子。

    刘培文也不推脱，径直取过板胡，拉起琴弦试了试，就知道这板胡肯定出于名家之手，声音高亢明亮，兼有油润之感，调了调音，刘培文直接拉了个花过门。

    “后来我才知道，你爷爷和你奶奶，都是地下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