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遇到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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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在保姆车里，我也看到一堆尘土，就在探长的牛仔帽旁边。

    初次降生就遇见这样强大美丽的生物，我的渴望就像她的火焰一样热烈。

    她有强壮的双臂，敏捷的双腿，矫健的腰肢，她像鹿一样奔跑，像鹰一样飞翔，她的胸腔里鼓动着灼热的生命力——我也想要，我都想要，我要和她一样。

    只是头发又长长了。我把一部分枝叶定义成头发之后，它们总是疯长，长得又快又多又密。我一手抓着太长的头发，一手拿起桌上的小刀，削掉那几撮长得过快的叶梢，让它们尽可能久地保留在肩膀以上。

    探长去哪儿了？

    “它长大后会拟态，不一定是小树。”K纠正她。

    K终于转头看我了。

    但我活下来了。又不知多久之后，我飘荡的意识慢慢聚拢，我听到许多人在说话，在大笑。我听到有人说，这是什么。然后是一阵晃动，有人抓住了我。

    任务完成了，我带着餐盒和剩下的点心原路返回。今天还算顺利，来去路上都没有遇到风暴，天空还是平静的绛紫色，如果刚才那位管理员不投诉我，那就更好不过。

    ——快醒过来，快站起来！我想对她大喊，可我连嘴都没有。各种我理解不理解的情绪在单薄脆弱的壳下翻腾：惊慌、恐惧、焦急、悲伤……我微小的种胚几乎被挤得爆裂开来。我想做些什么，我能做些什么？

    好了，这就和她一样了。

    周围安静下来了。我也屏住呼吸，如果我有的话。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我希望能和她在一起。

    “你可以把它在黑市卖了，”K说，“种子换不来飞船，但也能卖不少钱，它也能在有钱人的温室里长大，可以说是——”

    我回到客厅，端起我的电视机，打开，刚才捕捉到的信号已经消失了，屏幕上又是一片雪花斑。我又关上电视，玻璃屏幕暗下来，上面映出我的脸。

    我呸。

    她有灵巧的手指，我也想要。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一股热浪如泉水般从我体内涌现。在这具狭窄的身躯里，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要突破，要萌发出来了。

    我仔细望着玻璃屏幕中的倒影：双眉浓重笔直，眼睛又大又亮，像油浸黑橄榄，鼻尖挺拔圆润，仿佛雨后拱出地面的蘑菇，还有微微上翘的嘴唇，总是让我想起饱满的豆荚……这些都和她一样，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长成这样的，一定要和她一样。

    我该做些什么，能保护她不被杀死？

    “我这只有沙子，很少下雨，经常刮风，它活不下去的。”K说。

    “你吵死了，出去，看你的电视去。”他说。

    下一秒，她的双眼燃烧起来。她伸手握住几乎贴上脖颈的刀刃，烈焰如蛇一般沿着对方的手臂攀附而上。对方在惊愕中露出了刹那的破绽。她一跃而起，周身焰光熊熊就像一团爆射的火球。她一头撞入对手怀里，眼中灼烧的火焰把目光所及之处全部点燃。世界被她炙烤，天空被她焚毁。她就是火，是光，她比年轻的太阳更滚烫，比初生的星星更灼目，她是这一刻的天地间唯一的光芒——我也要。

    是的，在我记忆中。

    她有明亮的眼睛，我也想要。

    现在想来，当时我离她那么近，如果在战斗中被她的火焰烤干，烧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我那数百个兄弟姐妹们之中，能顺利长大的寥寥无几。

    意料之中，什么味道没有。我嚼着它就像在嚼一团腐烂的枯叶。K的手艺深受各界超级英雄们的好评，这是不容置疑的；但这个蛋糕在我嘴里十分陌生，它和我的舌头谁也不认识谁。

    算了，不能怪它，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舌头。

    我毫不知情，也不是故意的，这是我们传播生命的方式。

    “所以如果你决定要养，就得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说不定将来还能帮上你们的忙。”K说。我又感觉晃了一下，大概是他把我递还了过去。

    

    ——是的，我后来知道了，这个啰啰嗦嗦的人是K。

    我慌张极了，她的敌人正朝她走来，也许会给她最后一击。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只是一粒种子。她的敌人走到她面前了，手中武器发出不祥的光芒。

    周围又响起醉醺醺的起哄声。一片吵闹中，我听到她问：“那它还活着吗？这是我们的第一场战斗，能赢也有它的功劳，它没事吧？”

    “故事还没讲完就被砍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K的声音和切菜声一起传出来。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场战斗，它帮我们赢了，也许是注定要成为我们的队友，”她说，“可接下去我们的故事就要正式展开了，未来还会有许多敌人，我没法为它提供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也没有时间照料它。如果给了它发芽的希望，又让它枯萎，那也太可怜了。”

    《超级英雄们饿了吗》

    回到店里，我停好摩托，把剩下的东西交给K。他只看了一眼，就让我把蛋糕和饮料处理了。我打手势，要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省得他以为我又偷懒。可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老板，”她打断了K，“你能照顾它吗？”

    他说得也对。超级英雄们在故事里拯救世界，但不是每个故事都能讲到结局。

    然后，她们理所当然地获得胜利。我高兴极了，尽管她的高温让我脱水，刚长出的根须也被烧掉。她虚弱但狂喜的欢呼响起之时，我的意识再度中断。

    他那番话让周围的人更激动了，大呼小叫，要她把我种下去，看看能换飞船的树长什么样子。K又说，虽然龙沼刺楸发芽很快，但生长期十分漫长，需要非常细心地照料，尤其是结茧之后，一点点环境变化都会让植株枯萎，这也是种群数量稀少的原因。

    我的第一丝根须浅浅地刺入她的皮肤，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在刀锋割开她的咽喉的前一秒。

    然后，我一直看着她，像刚刚破壳的小鸟。

    她笑起来：“好吧——它一定能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也已经扬名立万，我会回来找它，感谢它让我们的故事有机会继续下去。”

    好吧。

    一回到这里，我就恢复了自己原有的样貌，但有时在别的世界停留太久，外形上也会多少残留一些影响。我使劲盯着倒影里的人脸看，可屏幕是圆弧的，映出的五官被拉伸变形，我不得不把脑袋转过来转过去，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眼睛和嘴唇还是原来的形状。

    我端起餐盒出门去。后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坑，K让我挖的，用来丢一些厨余废料，像今天这样没送完的餐点，也会被丢在那里。我走到坑前，把餐盒整个倒转，圆鼓鼓的蛋糕和画着小动物的纸杯“扑簌簌”地落进坑里，好几百份，像一阵糕点雨。它们在落地的瞬间就化为粉红色的粉尘，在坑底和其他各种颜色的粉尘混合在一起；它们会慢慢变成泥土。

    不知多久之后，我在一片热浪中醒来，第一眼的世界是漫天烈焰。我看到她的头发在火中猎猎飞扬。她跳跃，闪躲，冲刺，指间捻动火苗汇聚成破空的箭矢。她和她的同伴在战斗，火焰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铠甲。是她炽热的能量把我唤醒了。

    有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了！

    “天啊，刚才就是它扎了一下我的脖子，我才醒的，”我听到她惊喜的声音，“是它救了我——它还活着吗？”

    在我记忆中，她就长这个样子。

    我看看盒子里剩下的纸杯蛋糕，它们依旧鲜艳饱满，满身糖粉和巧克力片，只是看上去像狂欢结束后从墙上掉下来的疲惫的装饰气球。我朝厨房瞥去一眼——K暂时没空注意我——于是飞快伸手，拿起一个蛋糕，咬了一口。

    “你的店在世界线交错的角落，环境虽然恶劣，但很稳定，不是吗，”她说，“它很了不起，跟着我们经历了一场恶战，我的火焰都伤害不了它——它是一颗坚强的种子，一定能在这里顺利发芽，长大，长成一棵漂亮又威风的小树。”

    那时候我还是一粒又小又硬的种子，连完整的意识都没有形成。她也许是在某一次不经意路过的时候，被我外壳上锐利的硬刺勾住了头发——于是我加入了她的故事。

    但她们面对的敌人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她的伙伴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她的呼吸也一次比一次粗重。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掌中凝聚的火焰越来越暗淡。终于，在躲过一次袭击之后，她从半空中坠落，火光如流星熄灭。

    “还活着，”那个人说，“只要给它稳定的土壤，水分和光照，马上就会发芽的；这是它生长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它会结出一个茧，本体在茧里慢慢发育。如果能顺利长大，成熟之后的个体会拥有拟态能力，能模仿它们见过的其他种族的形态，是一种有智慧和思考能力的植物。”

    她太美了，我要和她一样，我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回到店里，我又去找K。他正在给一条鱼剔骨。我朝他打手势：“超级英雄会死吗？”他都不看我一眼，只让我闪开，别碰到他的刀。我闪开了，接着打手势：“不是说在故事里不会真正死去吗？所以故事结束了，不讲了，他们就会死吗？”K还是不看我。灶上的水开了，他让我别挡着灶台。我让开了，把手伸到他面前：“超级英雄死了会变成什么样？会变成泥土吗？”

    周围的人还在起哄，但她的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

    我听见一个人说，肯定死了；另一个人说，用油炸了吃吧。他们的声音飘飘荡荡，好像醉醺醺的，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清脆的碰撞声；这里是哪儿？然后又是一阵旋转，一双粗糙的手搓掉了我的外壳。                                                有人朝我吹了口气，说：“你可真走运，这是龙沼刺楸的种子，非常少见。在有些世界线，一株成年的龙沼刺楸会让富豪们用飞船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