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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寒今像做了一个噩梦。www.xiluoxuan.com他在深沉的黑暗中, 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被疼痛感碾压和侵蚀。他试图爬起身,可四肢沉重无比, 仿佛灌了数千斤的铅,压得他后背紧贴冰冷潮湿的地面, 死死地沉入弥漫着浓郁水腥气的泥水中。疼痛。还有冷热的交替。在他身体里流窜,时而冰冻血液,时而烧沸血液。他惊颤不已, 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楚寒今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院子里种着参天大树, 晴朗天空下两小孩儿面对面练剑, 站旁的的男子高挑干练, 手搭上了一位孩童的手臂:“阿楚, 你内力深厚,但剑术较师兄还有差距, 要勤加练习。”慕敛春在旁振奋道:“师尊, 因为师弟还小!比我七岁的时候已经强多了。”楚狂眉眼俊朗,闻言笑着摸摸他脑袋:“你也不差。”远山道夏天潮湿闷热,楚夫人衣着清凉,坐亭中看小孩儿练剑, 石桌放了一叠冰水镇过的西瓜, 她道:“让孩子们来歇会儿吧。”楚寒今早热得满头大汗,闻言回亭子让楚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慕敛春也跑进来,拿了一块大口大口嚼, 吃得满嘴红汁。唯独楚狂走得缓慢, 眉头微锁, 叹气道:“现在正道和魔道形势不明,战争一触即发,这样的下午哪怕烈日炎炎,修习的事也不好懈怠。”楚夫人从前也是骁勇红袖,现在并无改变,点头;“修习不能废,但现在实在暑热,你能扛得住,小孩子可扛不住。”楚狂凝望着天色不语,楚寒今热得小脸惨白,靠母亲怀里一动不动,不过慕敛春飞速吃完了西瓜,抹去额头的汗大步走出亭子:“师尊,那我们继续练吧!师弟年纪小,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好了,我不累。”楚狂笑了:“你只比他大两三岁,一口一个他还小。”慕敛春拍拍胸脯:“那是!我身为师兄,必须给师弟做榜样。”楚狂目光赞赏,慢慢凝重起来:“好,那师父先和你练习,让你师弟再休息一会儿。”他们走到烈日底下。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执剑来去,飘逸如鸿,慕敛春晒得满头大汗,但双目如星,十分明亮地注视着楚狂,剑花挑的漂亮利落。“现在形势不稳,你爹爹心中不安,”亭子里,楚夫人摸摸楚寒今的头:“敛春勤奋,不枉你父亲待他如己出,教你们的东西都一模一样。远山道是正道薪火相续的基业,将来有他协助和护卫你,我和你爹就放心了。”楚寒今点了点头。那时候他渐渐有所感觉,父母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将远山道交给了他和慕敛春。再一转眼,是少年时从荣枯道避难所离开的那天了,他们被卷铺盖撵人,师叔站在荣枯道门口,说:“你二人都看好了,寄人篱下,无权无势是什么下场,等回到远山道,务必要躬身行事,振兴道门才好。”楚寒今倒不觉得伤心,反而满心期待,慕敛春也一样:“终于可以回家了!”楚寒今回望荣枯道宗门的碧瓦飞甍,宏阔大道,并无半分不舍,少年慕敛春想起想起什么:“师叔放心,有我和师弟在,一定完成师尊遗志。”那时候师兄和他满怀希望,回程的一路,不停在提怎么振兴远山道,怎么修缮道宫,如何安排新事,还要保楚寒今为新任宗主。慕敛春兴奋得满脸的红光:“终于能有所作为,而不是寄人篱下了!”回道宫的头一天晚上,他俩在驿站睡不着,窗外月亮洒下,慕敛春爬起来:“师弟,明天你一回远山道立刻就得受任宗主,事务繁忙,肯定抽不开身,要不要我俩今夜先回一趟天葬坑,祭拜我们的朋友和亲人?”楚寒今想了想:“好。”驿站距离远山道不远,他俩夜半御剑,一路俱是焚烧毁坏的山川城池,狼烟遍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而落到山头,夜色下一片堆积如山的尸体染着幽暗月色,腥臭难闻,鬼火飘散。他俩脸色都白了,屏住呼吸。楚寒今袍袖沾了湿气,鞋尖缓慢地绕过尸首。慕敛春踢到一具烧焦的婴儿,惊讶之余大怒道:“恨死我了!魔族这群杂种!”楚寒今的血液也涌动起来。“远山道,被折腾成了这幅模样,”他双眼湿亮,“师尊师娘,尸骨无存!”楚寒今心中也涌起极度的悲伤。夜色如水,慕敛春掩住口鼻,麻痹自己似的一具一具翻动起尸体,边翻边说:“师尊师娘,我们回家了,我和师弟回家了。”“师尊师娘,你们放心,师弟我保护得好好的,他现在修为高深,出落得一表人才,长大了,长得好好的。“师尊,师娘……””他发了疯似的翻动着尸体,声音哽咽,头发蓬乱,直到天色将白。他停下动作对着晨光下远山道的废墟城池,双膝跪地重重一磕:“师尊,我发誓,我和师弟,一定一定,重振远山道的荣光!我一定好好辅佐师弟!绝对,绝对……守护好我们的家。”晨光熹微,深红色光芒照着他的脸,阴暗不明。楚寒今终于说出了思索很久的想法:“师兄,其实我一直在想,远山道的宗主不如你来当。”慕敛春意外:“什么意思?”“你当你比我合适多了。”慕敛春勃然变色:“别开这种玩笑!”“我认真的,”楚寒今声音坚定,“师兄,我认真的。你比我勇于任事,敢爱敢恨,嫉恶如仇,视我父君的遗志为毕生梦想。我把你当亲哥哥,按照辈分,这个宗主也该你来当。”慕敛春恼怒:“你别说了!”楚寒今握紧佩剑:“师兄,我何时跟你开过玩笑?”尸山之前,月光之下,两道身影面对面站立……脑子里闪过这幅画面,回忆到此暂时停顿,楚寒今浑身打了个冷战,似是被冰雪所冷冻,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体内冷热交替。每过一段时间便发作,搅得他疼痛不堪,时而听到越临说话的声音,时而听到慕敛春说话的声音,好像在一条岔路口,被两拨人拉扯着思绪。楚寒今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迷雾中有人念诵符咒,音色舒朗,是慕敛春的声音。楚寒今寻着音色往前,恍惚回到了远山道的大殿,清音阵阵,罄音靡靡,菩提树的叶冠生长得茂盛繁密,其下行走着刚论道结束的修士们,衣带飘飘,昂首阔步离开大堂。楚寒今行走在其间,时间像是刚下学,不断有人祝贺他:“月照君,你方才的道义辩得真好!”“是啊是啊,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就听不懂了!”“实在令人佩服,佩服!”楚寒今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远山道组织谈玄会时的场景。那时他作为远山道的代表,参与谈玄,辩题便是:六宗需传习的是道术还是道义。为什么会是这个辩题?当时荣枯道在北界自封远山道十二贤为自家祖师,用这个借口,公开传授远山道的独门内功,被指责盗窃道术之后,不仅不承认,反而乱七八糟找些牵头,力证其实是远山道剽窃荣枯道祖师的道术,内功祖先实为荣枯道的人。如此胡搅蛮缠,一度将宗门关系闹得僵硬。正是觉得他们过于损人利己,在此次谈玄会上,楚寒今便借道义和道术之辩指责他们过于重术,而忘了六宗修士的本心是为道义。楚寒今正思考时,背后响起声音:“师弟!”楚寒今回头,看见了慕敛春。一身蓝色的衣衫,站在回廊拐角,俊朗的眉眼压抑着愤怒:“师弟,你刚才谈了些什么?”楚寒今:“怎么?”“你还如此理想化!知道他们荣枯道为什么非得教授远山道的内功?意思就是我们远山道能教的他们能教,我们远山道不能教的他们也能教!照如此下去,天下人还有谁再入远山道,不全都去他荣枯道了吗?”楚寒今:“我知道。”慕敛春烦躁不已:“可你谈玄时还光说些飘在天上的道术道义,还说远山道永不为此……可难道我远山道的禁术他会,他荣枯道的禁术我就不会?他敢教远山道的禁术,我就不敢教荣枯道的禁术?我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谈玄时这么说,岂不是堵我的路、打我的脸?”楚寒今静了静,说:“师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可你却这么说。难道你也认为道术比道义更重要?荣枯道的确传授了我远山道的内功,可他们只学到皮毛,真要习得大成仍要我远山道数十年的历练;他们的教授甚至有所偏颇,误人子弟,不慎会导致弟子走火入魔。我们本该唾弃,可师兄你为何为了堵这一口气,反效仿之?”“我难道不知道吗!?”慕敛春快吼起来了,“师弟你想的也太多了,师门壮大辉煌靠的并非参悟到顶层的人,而是数以万计你所谓只学到皮毛的修士。上供,香火,门面,领地,秩序,他们缺一不可!可现在,他们全都被荣枯道抢去了,我们远山道该怎么办!?”楚寒今胸口涌起不平:“可纵然我们也教授荣枯道的禁术,也不过皮毛,还会误人子弟!”“那又如何!!”慕敛春吼了出声。声音很大,引起周围修士的注目。慕敛春收敛神色,可眼中暴怒不减:“所有人都在使坏,都想争夺更多门生,权力,荣誉!可师弟你仍然固执于情理道义,固守道宫供奉的那一卷陈旧废纸,不肯退让!倘若远山道就此没落,罪过当在你我身上!”楚寒今怔了半晌,心中痛乱:“师兄,我想问你,父亲让我们坚守的远山道,究竟是庇佑苍生的道,还是争名夺利的道?”“师弟,我还想问你!师尊让我们坚守的远山道,是那些为了对抗魔族不惜化为焦土的万千死士,还是这群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师兄!”“宗主慎言!”旁边蓦然响起一句。他们争执得过于激烈,言辞也越来越偏激,师叔连忙上前劝阻,对慕敛春岔开话:“宗主,前厅还有客要见,先会了客再与月照君议论吧。”催促着他走,没想到慕敛春似乎怨愤不已,丢下一句:“你就一直坐在高台上,当你清白干净脚不沾地的月照君吧!”说完拂袖离去。在他眼中,楚寒今坚持父亲庇护万民的主张,竟然成了空中楼阁,谈玄而已。而他慕敛春图谋远山道的声势富贵,竟然置弟子安危于不顾,做出如此偏激报复的行为。楚寒今清晰地记得这一幕。他被这句话伤住了,而师叔劝开他俩,慕敛春便去前厅接客,当天半夜过来,他向楚寒今赔罪。慕敛春说他为了治理远山道,愁苦不已,心绪烦闷一时失言。楚寒今理解,否则他身为正道魁首,竟然公然辱骂他门为伪君子,传出去恐怕难以交代。他们互相道了歉,慕敛春听从了楚寒今的建议,并未下令传授荣枯道的禁术,此事就算结束,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没有隔夜的仇恨。可到现在,楚寒今脑中恍惚,突然明白了一切。他不再像记忆里一样看着慕敛春走远,而是开口叫住他:“师兄。”菩提树下,慕敛春停下了脚步。楚寒今问了出来:“我与你道不同,谋不合,这是你想杀我的原因吗?”身影没有回答,倏忽化为泡影。与此同时,眼前的高楼殿阁,大理石铺路,汉白玉栏杆,行走的修士,朗朗晴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楚寒今记忆全无时的深黑色,深沉,幽暗,潮湿,触不到边界,永远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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