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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仿佛有一股魔力,推使皇帝直愣愣站在原地半晌没吭声,何嘉淦却知道问题复杂程度,一改往日冷硬,静静等待示下。

    又突然露出平日帝王威仪以外与年纪相符的年轻气,“朕业已亲政,这朝政实在没什么难的。你便原话写过去。”

    何嘉淦并无察觉,自明光殿长长的白玉台阶缓缓步下朝神启门而去。秋已深,几步路便有残叶飘飘停落肩头,他神情认真,边走边顺眼抬头看去,徒然就站定了。

    他停顿半晌,语气生硬道,“太后这边,无需挂念......”

    臣子领命而去,步伐郑重,较之往日显得心事重重,甚至神思都有些恍惚,薛承觉目送他逐渐消失在大殿尽头,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已隐现佝偻身形,这股肱之臣,才刚过不惑。

    薛承觉伫立在原地,一时瞧着那背影出神。

    皇帝从明光殿正门走入,朝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不要多礼,何嘉淦也不提虚礼废话,“陛下,臣另有一要奏,事关长齐王宫夺嫡之争。”

    吴德安兀自感叹完,又有些许高兴,主子沉郁多月,这邸报终于带来了久违的开怀。

    片刻,薛承觉眼神发亮地看着何嘉淦,唤道,“老何。”

    “营中来报,此次变故的确有背后推波助澜的不明力量,司徒扬歌并不在权力核心,也未曾听闻有染指野心,此次可谓惊天奇袭。”

    竟忘了这号人物!皇帝咧牙被自己气笑,光顾着因邸报的前半部分去祖宗们面前还愿,竟忘记明光殿还有一尊大佛。

    “情报显示,那不明力量的信息触角,曾出现在济阳城。”

    不过他记得老师曾严厉地叮嘱过的,三藩之内决不可轻敌。

    薛承觉摆摆手,轻声,“这不是君臣之泪,是知己。”半压抑半沙哑的泣声萦萦不绝,牵动着他脑海深处永远定格的一段记忆,他在那里,迎回了薛纹凛的遗体。

    “陛下......”何嘉淦说话做事素来直截了当,少有现下扭捏的模样,看得皇帝两臂寒毛。

    “吴德安,如何了?”少年皇帝的脸色紧绷,看不出喜乐。

    许是皇帝轻慢之态太明显,何家淦满脸正色不赞同道,“陛下,虽然嵊朝主力已被摄政王尽数剿灭,但仍有残部化整为零,破坏力不可小觑,藩州动乱终究不是幸事,若有心人加以利用,我朝如今亟待休养生息,这将是个不小的负担。”

    八年硝烟杀戮、尸横遍野,这一路,洒满了薛氏正宗一脉的血泪,每一个摆在参琅神殿的神木牌位,都只是这条直达至尊通途的垫脚石,就连死去的大嵊“第一摄政王”薛纹凛,也不能免俗。

    因君主失德,长齐常年民不聊生,倚仗与西京、祈州的三境盟约,加之绵延巍然的山脉边境线难以逾越,地理位置尚佳。当年,西京祈州两藩共同抗衡打击大嵊皇族残部时,长齐却经常安然自得地坐当缩头乌龟。

    随后,头顶响起一字一句,重若千金,全然一副托付之态,“长齐生变,济阳城远不过百里,必不能独善其身,朕命你亲自走一趟,并且亲自回来告诉朕......他很安全。”

    哭声虽不撕心裂肺,却也清晰可闻,他当然不知道,在不近不远处并未离去的年轻皇帝一行,除皇帝外,个个都瞠目结舌样。

    闻言,皇帝还略显稚嫩的面容顿浮现一丝紧张,语气却听着放松,“那厮废话极多,抵不上他主子半点,邸报如何说?”

    薛承觉嫌弃地嘶牙,示意他有屁快放。

    他终究有些不安,唤道,“陛下......”

    比之祈州是太后母族,盟约之外亲上加亲,薛承觉从未觉得长齐有什么可供倚靠之处。从前听惯司徒昆仑的风流韵事,觉得身为皇族真是丢脸得很,如今听到内廷动乱,倒不觉得诧异。

    老太监迟疑了一瞬,不敢抬头,后立刻恭谨答道,“来自小庄大人的邸报,那位,每日里清醒的时间愈见多了。”

    这少年皇帝自打落地,便由他侍奉至今。皇帝甫登基时,摄政王薛纹凛便改元号玄皇。如今,大嵊王朝正处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而它曾经最大的藩州西京,却安然繁茂迈入了玄皇八年。

    大嵊三藩之一的长齐,与西京同时脱藩反嵊,长齐出名的蠢货,是强娶过姨母库雅勒·娉婷的已故世子司徒昆仑。

    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终抵不过黄土一杯。

    朱雀营隶属金琅卫,专司收集情报,主力活跃在三国边界,自薛纹凛死后遵循旧主遗命,由何嘉淦暂时统领,听令于天子。

    吴德安看一眼大殿四周,薛承觉亲政后习惯在此处理政务,侍从禁军集中,于是小声朝身边说道,“今日所见,都烂在肚子里,否则一个不留。”

    吴德安低头默契地领命,轻叹,皇帝跟在谁身边长大,性子自然最像谁,终究连心软的脾性,也一模一样。

    薛承觉睨他一眼,心中虽无不悦,但仿佛自家臣子小觑了自己般,哂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轻慢,朱雀营可有确切情报?”

    吴德安佝偻着的身体舒展开来,微微扬声恭顺道,“人刚刚醒来,不知时日过隙,但十分挂念您...离营回都之事。营中留下的医官虽皆技艺高超,却也指他伤情无法转圜,只能图徐徐调养。”

    “大佛”何嘉淦垂手等在御案前。他面容瘦黑,中等身材,一脸老实相,放在人群中,不大能看得出是何等足以叱咤风云的人物。群臣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言官,如何能得心高气傲的皇帝青睐。

    皇帝自参琅神殿踱步而出,像往常一样,并未打扰殿中伤情之人,随行的老太监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跟在后头。

    何嘉淦惊愕,赶紧摆起朝服跪拜在地。

    “嗯?”

    “日前,大司马司徒扬歌带兵血洗王宫,软禁了大丞相和世子。”

    落晖浸润了秋日的清冷气息,神启门中路两旁的红枫树上轻轻飘飘飞舞叶絮,在地上铺了一路,甚是美景。何嘉淦将一片叶子托在掌心,粗糙的指头一下一下认真地抚平着叶子表面十分细小的绒毛,这动作不甚熟练,却像抚摸安抚小动物般十足的温柔,然后,这位西京当朝宰相,放声痛哭出声。

    “如若济阳生变,要不惜一切代价带他们回京都。”

    皇帝怅然地点点头,显是不放心,续叮嘱道,“四神营虽为他多年心腹,但朕总怕那庸医身边事务太沉,鞭长莫及,你给何嘉淦带个口谕,就近调拨一队朕身边最精锐的赤爵卫,挑些头脑机灵点的,不要被他察觉。至于洛屏战事,休要提起。这场仗,胜得太惨烈,朕不希望他触景伤情。”

    “陛下,何大人还在正殿候着,可要回返?”老太监一拍脑门,自己开始替皇帝懊恼不已。

    何嘉淦紧抿眼睛,复而睁开,郑重道:“臣与金琅卫必拼死完成主上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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