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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中度日如年,异常难熬。残肢断臂,厮杀惨叫,这些画面与声音在薛承觉的梦中反复横跳,阵前雷鼓声和敌军叫骂声,每日每夜不绝于耳。

    有半年了,她这双手都没有拥抱过自己唯一的孩子,她环抱儿子高大坚实的身躯,听到他温柔耳语,“母后,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孩儿希望您,永远自由地...”

    这席话,留给盼妤满眼震惊。

    央朵紧紧抿唇,不敢将视线看向神位方向,因为不管过去多久,这个事实带来的阵痛都那么强烈,她匆匆抹掉眼泪,颤抖着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陛下也请来了。”

    何嘉淦并不从一开始就是薛纹凛的属下。先帝在位时,这事事算计分毫,为人精明的人一直跟在七皇叔齐王薛羡晖身边做幕僚,七皇叔与薛纹凛,是遇事恨不能将对方往死里整的关系,后来,七皇叔因临阵怯场想做逃兵,何嘉淦死谏不成反被折辱,这才被薛纹凛逮着机会纳入麾下。

    珠帘掀起,闻讯而来的帝王大步上前拥抱住母亲,母子二人将目光投映在对方身上。

    “此人堪用。”

    “拿开!”薛承觉粗暴地挡开老太监麻着胆子递来的茶,茶杯口正虚弱地飘出一缕白气。

    老太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太阳穴处突突直跳。

    薛纹凛是什么人?那是大嵊王朝有史以来唯一被封为战神的男人,那是上天入地,不管哪块藩地都对此称谓甘愿认服的男人。

    此时,薛纹凛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他凤眸微沉,一副假寐姿态,不知是没有气力亦或不与他计较,口气竟异常轻软道,“两支中枢皆为重甲,死守之地是能以一敌百的地势,赤爵卫擅长此种阵势,你且放心。”

    薛承觉时常从梦中惊醒,每每睁开眼,总能瞥见身边熟悉的黄金铠甲,他从不在人前露怯,特别是薛纹凛面前更不能,于是每每将其他人赶出,独留自己数着越加剧烈的心跳。

    薛纹凛刚结束完一场恶仗,正侧方倚身闭目养神,他脸上疲色深重,蹙起的修眉连成沟壑,没有睁眼,他知少年天子身心饱受惊恐折磨,语气半是安抚半带责怪道,“形势没有很糟,你且消停些。”

    西京的天,终是变了。

    主座方一时无声,薛纹凛实在太累,也没察觉自己那真性情的一嗓子教训有什么不对,只以为自己对少年的脾性拿捏住了。

    这是薛纹凛对何嘉淦的点评。是他为数不多对臣下的评语,所以让薛承觉格外上心。

    个中内里,他自然懂得一二,可提着脑袋,也是不敢往外说出半个字。吴德安杵在一旁,只希望两尊大佛能把自己当透明人。

    这些事,她从未有一个晚上细细思虑,她好像只是被推着走,被朝局、被先帝、被一份自以为是的心意。

    说句掉脑袋的话,他家这小祖宗也并非是个二楞,但不知怎地,就是在对待薛纹凛态度这问题上,朝着自我毁灭的道路越走越远,简直拉不回来,也是无法。

    参琅神殿的白烟牵牵绕绕在众多神位间沉浮。

    敌人攻势勇猛、补给充沛,而反观两支中枢军,尽管帝王御驾亲征提振士气,但士气抵不过实实在在的补给和火力,我军补给线相对敌军较长,后续驰援军多为重甲,进退无法随意张驰,不久后,战事便陷入了焦灼。

    一心不容二主,用这样的人,如何能安心?

    玄皇八年,西京皇御驾亲征,天子率赤爵卫,摄政王统领金琅卫,这两支大嵊王朝三藩之中最雄武的军队,在三藩边境“北澜之地”遭遇了最惨烈的战场。

    半晌,盼妤抬手轻抚儿子俊朗的面庞,很不舍,话语里却有释怀后的洒脱,“西京,从来只是你的西京,现在,你终于信了。”

    大殿之上的旨意仍掷地有声,被人牵挂的人,得到了世间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心有牵绊的人,得到了自由。她看不懂,那到底是对恩情的报答,还是一种决意对过往盖棺定论并从此埋葬的态度。

    语气里颇有些恣意任性的意味,薛承觉听惯了他装腔作势,君君臣臣,也愣半晌,表情微妙,一边想,这人终于不在自己面前假正经了,一边又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他竟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真情绪。

    薛承觉虽心里又闷又火,却只在表情上冷淡,憋了半刻,还是没忍住,语气讥讽道,

    “摄政王布的一手好棋,赤爵卫是朕密卫,竟被用做前锋死守,这也罢了,已经数天没有回信,你竟再无后招!”

    听到这个答案,薛纹凛表情并不意外,他少有温情地伸手将薛承觉拢了过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答道,“他心中有君无我,这样的臣子,便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解开了她累积在心多年复杂的愁绪,这一刻,有努力半生后的宽慰,也有时光追不回的悔意,她看不透儿子是全然对薛纹凛选择释然,还是仅仅对母亲表达成全。

    “不是七皇叔吗?”

    玄皇八年,摄政太后库雅勒·盼妤还政于皇帝,自请守陵,帝允,此时距离摄政王薛纹凛战死沙场,过去了六个月零八天。

    “好。”

    那一役,持续了数月。

    薛纹凛有些意外听到这个问题,那硬朗轮廓下略带秀丽的面容却不改淡然平静,只眉毛轻轻一挑,感到很有趣,“他事主何人,你可知?”

    现在仔细想想,她一点都未曾深究自己的儿子所求为何,她习惯了在两个心中所系、却互有心结难以开解的人之间,努力平衡,拼命周全,二人从来都知道彼此不会融洽相对,但又所求为何?

    “盼妤。”不远处传来微沙哑的喊声,殿内之人没有回头,艰难地挪动了下僵直的手脚,缓缓起身将神位牌抱在怀里,眼神哀伤,语气却温柔坚定地说,“我们这就离开,去盼望了很久的地方。”

    吴德安偷偷瞥一眼居中正座的主子,顿时心肝儿疼。

    薛承觉看陌生人一般盯着主座下的人,方才的发作像一团重力打在棉花上,毫无反应痕迹,气得顿时不想吭声,却没瞧见身后的老太监,悄悄长长舒了一口气。

    薛承觉捧起母亲落在自己脸颊的手,说得郑重,“朕敬他...也爱他,现在,他所珍视的这片江山,朕会守护好。”

    问这话时,他刚登基不久,彼时薛纹凛权倾天下,自己安于王座之上,跟着薛纹凛学**王之术,对君侧他人安座这件事,天真茫然。

    主帐内总是气氛压抑,将帅们从不敢多待,通常叔侄俩的战场,只有一个老太监是无辜友军。

    薛承觉歪头看他,似懂非懂,竟真的认真思索起这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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