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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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子强势和性子柔和的姑娘，喜欢的如意夫婿是很难一样的，更何况鹿琼这样的家况，他只有多了解些，才能找到与其情投意合的好夫婿。

    “江南的确秀丽，”谢子介说，“依山傍水之地都不会太差，鹿大娘说的没错。”

    而李保成……本来他是打算去了府城，再掀了他的底的。

    谢子介一诺千金，不管是陆妈妈那边的原因，还是他自己的本心，都要把助鹿琼离开她家这件事办好，那天他和陆妈妈说得其实不错，给鹿琼找一个合适的夫婿，是脱离目前处境最快的办法。

    她说起自己的手艺，她谈起自己想要的去的地方时候的眼神，是他见过最动人的。

    他低笑，在城门卒的呼喝声中走进城。

    “徐阿翁面塑——”

    谢秀才恐怕是相中他们琼娘了，才会如此上心。

    街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不过一条线而已，还不至于影响他的谋划，一点新调动即可，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谢秀才站的很远，并没有过来，他是非常俊秀的，天生眉目多情，但他的神色如此庄重，把皮相的风流姿态完全压住。

    正高山已经很美了，宝丰县已经很漂亮，要是有机会，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她笑，“我也不甘心过，但总不能为了朱氏活着吧，那也太……”

    这布颜色花纹，都更适合青春少女，他和陆妈妈都穿不了，就算他现在不缺银子，这样浪费也是不太好的。

    谢秀才不是朱氏能雇得起的人，而且谢秀才正直又热情，是难得的善心人，谢秀才帮了她两次，这个问题虽然莫名其妙，但她会好好回答的。

    但比起直接去找个温厚的同窗，他选择先去打听鹿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少一个一个织工，主人家生意也会受影响吧，”他似是随手一提。

    打小谢子介就知道，君子一诺千金，因此他从不轻易许诺——逢场作戏和真正的诺言他心里有杆秤，后来他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帮别人。

    鹿大娘这时候是真的悲从中来，眉毛皱起：“琼娘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不难受，只是当儿女的，父母定的婚事琼娘怎么拒绝呢。”

    他要复仇的人也在汴京城。

    她先答了谢子介的问题，又抹泪道：“你三堂叔家的阿秀欠了赌债，当后娘的便打算把前面的女儿抵给那个李保成，天可怜见的，她怎么不抵自己的一双儿女呢？”

    在秋风之中，鹿琼笑起来，她并不是谢子介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她肤色微黑，常年劳作让她手指关节粗大，她没有秋水一样波光潋滟的眼睛，但此时那双眼睛是明亮的，是在山林中闪闪发光的，清澈地展现出来另一种动人。

    鹿琼抱着柴刀后退了一步，迷茫地眨眨眼。

    鹿琼着实被唬了一跳，上午刚和朱氏吵了一架，她第一反应是朱氏是不是雇人来害她，毕竟朱氏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下了不少黑手的。

    只要提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出去，李保成入狱，鹿琼自然能喘口气，等他给鹿琼寻到了如意夫婿，那么久一切如意，但这样一来，李保成这条线也就彻底废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穿绮罗的谢十三郎如今一身白衣，他面上常年带笑，再不会和当初一般倨傲，身边也不再有一同礼佛的亲朋：和他交好的谢九郎、程十七郎埋骨三年，只剩下一个改头换面的谢子介。

    但他俩非亲非故，送这也太唐突了，谢子介收进自己柜子里，漫不经心想，等下回鹿琼来了，可以让陆妈妈给她。

    鹿琼是个寡言的姑娘，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更何况她和谢子介素不相识，可她又一次的，固执地重复：“我想好好活着，还有那么多我没见过呢——我连字都不识呢。”

    “谢秀才是江南那边的人，我帮厨时听鹿大娘讲过，那是鱼米之乡，风景应该很好看吧？”

    这并没有这么不好，反而这样的鹿琼让谢子介隐隐的羡慕。

    恨？

    “但我不是为了恨活着呀，”她轻快着说，“幼时有阿姐，后来阿姐不得不远走他乡，也拜托了邻里照顾我，大娘们都是热心人，这么多年姐姐未归，我遇到事，她们还会帮忙。

    他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

    若他真的打算考科举，中进士，和这么一群人相交，联结作保，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但他本来求的也不是大好前程，这群人一个个谢子介都握了不少把柄。

    那是汴京城的方向，大周天子所居之地，他朝堂之下，有肃臣也有奸臣，有偷奸耍滑之辈，自然也有铁骨铮铮之人。

    他和鹿琼隔着山中秋树而立，自己也仿佛一棵云松。

    但他今日做出了承诺。

    听他状似不经意的提起织工，布坊的主人也忍不住骄傲。

    如果换个人这样问鹿琼，鹿琼肯定认为他是冒失甚至有诈的，也不会回答这样没头没脑的荒唐问题，但谢秀才不一样。

    绸缎？

    鹿大郎回去书院后，果然添油加醋，给谢子介描述了一番，他看见谢兄眼色幽深，不知为何脊背一凉，只是很快谢子介又恢复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样子，向鹿大郎道谢：“贤弟有心了。”

    “我还没见过呢，”鹿琼说，她语气是柔和的，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而不是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分享内心，“阿姐去西北前说，等她回来，就带我去看看。”

    谢子介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手却紧握成拳，鹿琼本能地觉得他在害怕，但很快又敏锐地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他来宝丰县寻人作保，故意寻的狂生。

    *

    “每个都顶厉害，”布掌柜一愣，干干脆脆的承认，“谁也不能少！”

    “我想活下去。”

    谢子介最后挑了一匹不错的细布，上面绣了几只雀儿，他拿着回到陆妈妈家，才失笑自己简直是晕了头。

    那是鹿琼不认识的礼节，与作揖类似，但明显更庄重，谢子介弯腰又起身，哑声道：“放心，你会好好活着，你能看到秀丽江南的。”

    拜别了鹿大郎，谢子介缓缓走在街道上。

    谢秀才并没有害怕，他是在疑惑，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鹿琼不恨。

    这样骄傲的语气，让谢子介想起来鹿琼同样骄傲的“我是一个顶厉害的织工”。

    谢子介没有直接回城，他在城门前驻足好大一晌，直到日头西沉，城门将闭，才抬脚进去。

    他曾以为，鹿琼和自己是同路人，可此时才知道，他们甚至在相反的路上。

    鹿琼出门砍柴前遇见了鹿大娘，被鹿大娘拉住细细问了两句，又提了家中的贵客，鹿琼这才知道，原来“谢兄”是鹿大郎的同窗，而且非常年轻，甚至没到加冠之龄。

    他要救鹿琼。

    他自然也会为了践诺全力以赴。

    鹿大娘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若是谢秀才能有办法救了琼娘，那她们这些从小看着琼娘长大的老家伙，也真的能松口气了。

    她加重了语气，说：“那也太可怜了。”

    鹿琼突兀地开口。

    要去做吗？

    可怜谢十三郎对自己的婚事都没这么上心过，如今为了鹿琼，磕磕绊绊居然学着做媒。

    谢秀才依然站得笔直，但目光悠远，轻轻落在她身后的山林中。

    至于李保成——

    “我们家的织工，都是附近手巧的娘子，莫要小看了织布，能织出这些光华灿烂的细布，一个个都是顶厉害顶踏实的。”

    他忽然又想到鹿琼。

    其实说出来，是很畅快的，鹿琼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但她直觉这时候的谢秀才是可以信任，只是她并不是开朗性子，在谢秀才之后的沉默里还是手足无措下来。

    他从匣子里取出来一份信物。

    谢子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布坊。

    活下去，这也是家人给他的厚望，沉甸甸压在心头，日复一日啃噬他的血肉。

    想活命的人，不该更不甘吗？

    他不好直说理由，只能逮着鹿大郎问，鹿大郎对他崇拜至极，不觉有异，只是有些鹿琼家的事鹿大郎也不知道，便趁休沐问了问鹿大娘。

    “卖糖葫芦喂——”

    我会织布，布坊主人说，我是一个顶厉害的织工，我有手有脚，力气很大，砍得了柴，猎户大叔说可以教我捕狼，我有手艺，我能活下去的。”

    鹿大娘听说是谢子介在问，先是一惊，随后居然笑起来，谢子介问得并不出格，都是些街坊就知道的，只是她想起来那天谢子介陪他们去鹿琼家的样子，心里自觉有了数。

    “新上的绸缎！客官瞧一瞧！”

    谢子介年轻俊美，为人正直仁善，最重要的是鹿大娘已经知道了朱氏那个黑心肝的打算做什么。

    在暮色中，江南和宝丰县的区别也不怎么大，城门口都是歪歪的两棵枯柳，几只老雀无精打采地落在上面，和进城的行人一样稀稀拉拉。

    和当初他与九哥一起去礼佛，赶着城门将闭时候回来的景色一般无二。

    江南自然是美的，没有战乱的时候一山一水皆可入画，就连城门前的两棵枯柳都比宝丰的秀气。谢子介在心中默答。

    这颜色图案鹿琼倒是正合适，他忽然想到。

    但待鹿琼定睛细瞧，她讶道：“谢秀才？”

    谢子介凝固似的沉默，半晌，他低头，行礼。

    布坊的主人姓布，听说他要看上好的细布，颠颠地把他请到后面。

    “你幼时丧母，后母苛刻，家人不亲，从小倍受欺凌，你可恨？可心有不甘？可怨过自己为何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