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盈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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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是……是什么毒都能配制解药么？”她含着一些期待，小心翼翼地问。

    骏马的速度忽然缓下来，从疾驰成了慢答答地前行，仿佛纵马漫步一样，周围是荒芜的野地，一轮泛白冬阳远远挂在天空。

    任务看似完成，却已失败得彻彻底底，原本是太后的底牌的五万黎河兵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成了别人囊中之物。

    只是此后的一路她好像都在走神，无时无刻不思索着，如何才能拿到今冬的解药。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是连手都在颤抖。

    “什么？”

    她就说，她有很多盼头啊，盼着她跟觅秀以后过得好，盼着过几天就又能吃到松鼠鳜鱼了，……

    她怕他生气，立即补上一句，说:“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要是没有，就……公子就不用回答我了……”

    觅秀说她怎么没有盼头——她说她有的，她想要好好活着，活到三十岁，四十岁，……活到很久很久以后。

    小宛今日状态不佳，任他说什么就都是什么了，愣愣盯着一棵雪松发呆。

    她回了神时，面前却并非是驿馆，而是一座古寺。

    野地上，只有缓慢悠长的马蹄哒哒声。

    眼前这千盏琉璃树，在静谧夜色和微薄星光下，万分耀眼地汇聚成光海一样的琉璃树林，明亮的琉璃光色在枝头流转回环，一时美得窒息，美得让人忘记惊叹。

    “走吧。”

    大约他没听到，她立即打起精神，嫣然一笑，说:“当然，当然希望啊……”

    姬昼侧过头看她满眼小星星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的快感，“是。”

    觅秀说，姑娘就没有想过以后，有许多漂亮衣服穿，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夫妻恩爱，还养个小娃娃，……

    她费力地支起精神，冷汗涟涟，还是强作出轻松的模样，“我，没事……”

    她随便扯了个幌子说:“就是在想我花五两银子买的马好像还在谢家马厩里。”

    “怎么了，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蹙眉，”一指探上她眼下，揩了揩她泪痕，轻柔的话语响在耳边，“我不是说过了，那是逢场作戏的假话，不是真的，我不会不要你。”

    渺渺星光照在寂静禅院里，他们沿着回廊，走了半晌，眼前豁然开朗。

    她立即双手合十，闭上眼，念念有词。

    他说:“不过要说出来才行。”

    她怕叫他看出端倪，撑着笑道:“我们这是去哪？”

    廊下的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日光从背后照来，影子落在面前，她无意识地把弄着辫子上系着的红绳子，心里还在纠结如何交差。

    “……啊？”

    她定定地告诉自己，叶琬，脚踏实地地走你的路。

    姬昼神色一凛，嘴角却勾了一抹轻嘲:“令蓝花？那不是薄家秘传的剧毒？不能解。”

    她也不知这算不算幻想，可这只是她极其微末的一缕希冀，再微末不过的、一点点期盼。

    身侧掠过一树寒冬盛放的虎蹄梅，鲜黄的开满枝头，扑来冷香浓烈，一霎梅花坠了枝头，绞在她的发上，他伸手替她拣去。

    寺中苍柏森森，松木笔直挂雪，日头已偏西，照耀着参差雪枝，晕染淡薄金光。她和姬昼两个人慢慢走进这座古寺，青砖地积雪深深，大约没有太多人手能来打扫。

    她愣愣地说，我也可以么。

    她模模糊糊地悟到了什么。

    光在她眼前荡漾，她站在光下。

    她能不能跳槽啊，跳槽到姬昼这边。这样，他就可以罩着她……

    但她立即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三公子救过她，她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她心里落寞。可是，纵然他会解，他就会给她解吗？

    她疑惑着回头看姬昼，露出迷茫的神情，“怎么在这里啊……是走错了吗？”

    她不疑有他，“真的吗，那……”

    她感到他的手很暖和，就握紧了一点，生怕他把她松开了。

    姬昼微微颔首:“小师父，我夫妇二人途径宝刹，眼看即将入夜，想在此借宿一宿。”

    可是她等来的是他长久的注视和久久的沉默。

    小沙弥引着他们两人去后头禅房，一路只脚步声，颇具幽幽禅境。

    ——

    “唔，我知道那是，是做戏的。”她自己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说。

    “你希望你在我心中不一样么？”声音淡淡，她听不出情绪。

    姬昼看向她说:“听说面对这琉璃树许愿很灵验。”

    但谁的心中又能彻底没有幻想，这段思绪飘荡着，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后若是知道，会怎样对她？那么，今冬的解药是没有的了？

    思绪纷杂，她又想到了自己心口上那道疤痕。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那一定是不管对方成了什么模样，都会喜欢的。不会只喜欢一层壳子一介身份，用佛经中的话来说，那只是“臭皮囊”而已。

    “愿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得偿所愿。”

    姬昼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异常，但不动声色说:“自然不是什么毒都可以。”

    为什么她也有这样一道痕迹？这个问题重新盘桓在她的内心，又迅速被她自己掐灭。不要想，不要幻想，不要不切实际——那都是，她的可望不可即，可遇不可求。

    他那样盯着她看，看得她丝毫不敢抬眼和他对视，目光躲闪，最后直接偏过头看另一侧的扶疏花木。

    但风过后，明亮绚烂的光色又如同星火般燃起，燃得像要把这后山烧成灰烬。

    她不知她想从远方看到什么。

    她惊讶赞叹道:“三天！这么快的？”

    困境是解了，然而和她所预想的又很不同。只是……回到绛京，她该怎么去跟薄太后说，谢家已经投靠了姬昼了……

    遇到一个小沙弥正在扫雪，立起单掌微微一笑说:“阿弥陀佛。”

    她在他的心底，和别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那个姑娘，不是她。

    十里山间寒风惊灭了这琉璃树光，她“呀”地叫了一声。

    “小宛？小宛！”腰上扶来一只手，及时挽住差点要摔的她，背后姬昼的声音借着风擦过她嗡嗡作响的耳朵。

    她剧烈咳嗽了几下，小脸咳得毫无血色，他给她顺了顺气，说:“就是什么？”

    姬昼说:“你那天说想看盈光寺琉璃树。”

    穿过一片雪林时，她轻轻地问他:“公子，你有没有一点点，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

    他说:“第一次到黎河的时候我便弄到了她们的迷药。花了三天时间研制出了解药。”

    她想，大不了就死了——但这个想法被她狠狠扼杀，不能死，她不能死。

    报恩报恩，恩情最难报，她怅然地盯着红绳子，脸上一片颓然。她几时才能还清她的债，几时才能自由身。

    活着亦无盼头，死去亦很不甘，她有些茫然，茫然地仰起头，把头抬得高高的，目光飘得远远的。

    她有点想念爹娘了。可她甚至不知他们此刻在哪里，甚至不知他们是死还是活。

    小宛心里燃起的一簇火苗霎时熄灭。她沮丧起来，说:“这样啊。”

    她愣愣看着眼前。

    白马之上，迎风猎猎，风把她的额发吹得凌乱地拂着面，背后是坚实的他的胸膛。

    觅秀就说，姑娘这样麻木地活着怎么能叫有盼头。

    “回京。……你刚刚问过三回了。小宛，你在走神？你在想什么？”他的脸缓缓低下凑近她，又把她吓了一跳，感到温热的气息夹杂在冷冽风里拂过她的面颊，一阵酥痒后，她面红耳赤地说:“我没有想什么，就是，……”

    “我虽然希望在你心里不一样——但我知道我……不配。”她极其小声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谁说。

    种种思绪袭上心头，他若是听到了就算了，若是没听到，她就不说了。

    可她明白，她这一生大约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她没想到他要这样问，忽然一怔。每个女孩子大约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寒，浑身冒出冷汗，眼前似跟着也一黑。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片刻的静默后，她忽然好奇问道:“听说九霄楼的迷药特别厉害，白天你怎么逃脱的？我听路人说……说什么武功绝顶的掌门都逃不掉……”

    “……”

    她有些发怔，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

    背后的他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说:“用脑子。”

    看来，是没有的。

    那山门上高题“盈光”两字，姬昼先行翻身下马，又搀着她下来，落地的时候她还有些懵。

    她那就是随口一说，他怎么还记得啊，她自己都忘记了。她迅速脸红起来，讷讷说:“这样啊……我都……忘记了。”

    她心里仿佛燃起了一线火光，就连那一线火光，也照得她暖暖的，她试探着问:“那我听说，有一种剧毒叫……令蓝花？令蓝花能解么？”

    她愣着点点头，说:“那……那你不要偷听啊。”说着，她小心地往雪地里走了几步，绕到一颗琉璃树下，皎洁银光柔和地落在她的面颊上。

    入夜，小宛还在迷茫地坐在榻上发呆，被姬昼轻轻拉着手走出禅房。晴雪夜，星光璀璨，除了他们的轻轻脚步声，就只有风吹落了枝头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