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鸠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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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被薄云钿锢过的那只手腕上红了一圈还没散去，有些疼。

    她是一介微尘草末，对方却是权贵世家中的一粒朗朗明珠。就连站在她的身侧，似也将自己衬得黯淡了。

    ……

    九月秋深，绛都风大。梧桐叶子吹得飒飒地响，一时还有密密匝匝的雨声一并入耳。

    小宛觉得身上凉透了——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她一觉醒过来居然被亭外风雨扫湿了小半个身子，而不幸的是她还不知觅秀与寻音压根没有人影在。

    且经过瀛海行廊那一回，她深知处处危险，本不该离开觅秀寻音。

    如此一想，她深觉人生最快乐之事莫过于挥霍时间，而挥霍时间最美好一途，莫过于白日睡觉。

    忽然察觉到风雨里有一丝不同寻常来。

    董大人还算好心，待薄云钿同她两位跋扈婢女扬长而去后，说派人替她叫车马送她回谧园养伤。董大人还忧心薄云钿会否穷追不舍或者小宛会否伺机报复，因此很是头疼。

    是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青年的脚步微微一滞，她以为他要低头看自己，不料并未有，继续行去，仿佛刚刚那一滞只是她的幻觉。

    她对疼痛感并不敏感，总觉得哪里疼都是疼着一大片的，所以再次略带娇气地答了个“我疼……”

    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小腿某处。

    “姑娘，姑娘别睡，仔细着了凉。奴婢回一趟客居，去把姑娘的大氅拿过来给姑娘披上。”

    可薄大小姐委实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她还没进一步想到应该如何应对，只电光火石噼里啪啦之间，她的手腕就落在了那只莹白的手里。

    小宛想，她一语中的。

    小宛被搀扶着矮身倚在美人靠上，觅秀去寻药，虽然晓得姑娘伤势不轻，也不知是否骨折了，她抱着幻想希冀姑娘只是皮肉伤，姑娘的腿若是，若是有个好歹，怕是姑娘的命也去了大半。

    裙子里面还有一条白绫地的中裤，倒不怕他看见什么，只是他目光仿佛凝滞住，小宛不知他瞧见了什么，自己低头去看时，也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眼前一片青石砖地，只见到一双白底的锦靴缓缓停在了她的跟前，她吓得就要缩起她的腿脚，却蓦然看见那双锦靴的主人蹲下/身子，低着头轻轻拿手握住她的脚踝。

    小宛想，世上还是有人在意她的。她暗暗地下了决心，为了她们，若再有机会，她一定牢牢抓住，决不松手，不教她们的期望落了空。

    “觅秀跟着姑娘，难道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了么？”

    她以为男人都是受不得撒娇的，便也以此来揣度面前这位白袍青年。

    董大夫太忙了，忙昏了头，哪里算计得到今日王宫中的车马多被征用去接送各国王公贵胄，哪里轮得到小宛。在等待许久无果之后，她们决定自力更生。

    小宛被觅秀寻音两个好容易架出了礼光殿，过往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一二。方才那件事情大家只默契地当作不知——毕竟谁会管一个没有勋贵身份的姑娘，那简直比贵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头还不如。

    那那那那那条裤子上怎么沾了一大把血啊！

    这下巴倒也好看的紧，线条如此紧俏温润，必是个玉面郎君。

    青年并未抬头，只是长发遮掩着面容，反倒教小宛觉得必定是一位绝代的美男子。

    小宛扶着漆红的柱子，指尖有些微颤。她从来不愿意去争去抢些什么，——若早知薄云钿想要，她决不与她针锋相对。

    薄云钿身后还跟了两个丫头，面无表情，一抹戾气，不待薄云钿吩咐，已自个儿上去把觅秀寻音给制在一边。

    游廊上多竖着红柱，红柱之间以矮至膝盖的石凳相接，薄云钿那一推，小宛直接侧摔上了石凳，她第一感觉这不知道是哪种矿石，硬度如此之高。第二感觉是她的右腿疼得太厉害，呼吸一下也觉得疼。

    但小宛也懒得管了，一来她受了伤本就要懒怠许多，二来她小日子正疼得她要死要活，嘴唇都打哆嗦。她在这时候最畏寒怕冷，去取大氅也甚合她意。

    她叹了口气，想，算了，难得来大兴宫一次，过了今天还不知是死是活，太后要问她的罪她也还不知道如何作答，得过且过吧。

    她面前的青年动作一顿，却未抬头，手又上移了几分，按了按，问:“这里疼么？”

    “承蒙公子相救，恩重不言，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姑娘怕是伤得不轻，……”青年的手指蜷缩起来，似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后站了起来，小宛的目光顺着他站起的动作缓缓上移，瞧见他一袭清隽白袍，一条赤红色披风，都绣有松鹤延年的纹样。腰间简简单单挂了一只香囊一块玉佩，但她还不及看一眼是什么模样的玉佩和香囊，就见他三下五除二解下来他的披风搭在她身上。

    她想她这一下可是只能栽在这男人身上了，得赶紧问问他是哪国贵胄，或是晋国哪位勋贵，能否庇佑得她和觅秀寻音三个人才好。

    她没瞧见薄云钿此时眉间流露出来一抹得意色，只听她说道:“没人能抢我的东西，抢了我东西的人都该死。”

    青年微微一顿，目光仿佛急促地掠过她的面颊，就撇开眼。

    觅秀一路都是红着眼圈，一言不发的。

    觅秀是怕她伤心，才竭力忍着，她只觉得万分对不住觅秀，在半路上朝着觅秀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觅秀，改明儿我问问姑姑，她身边当还缺几个学舞的丫头，我让你们俩跟着姑姑怎么样？”

    她本就不该过来，不该与她相争的，还祈求谁能为自己说上半句公道话，然而那些通通成了妄想。谁会在意她的悲喜。

    她们为了避过诸多贵族，七拐八绕地暂歇在御花园一处小亭子里，这小亭子四面来风，四周悬挂玉璧，待风来则叮当作响。

    她猜测这是位英俊潇洒的青年，且有着不凡的身份，她此前在脑子里所做出的决定——为了觅秀和寻音，若再有机会，她一定牢牢抓住，决不松手，不教她们的期望落了空——上天此时是赐予了她机会么？

    “诶？”小宛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还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就已先落入他的怀抱，这下好了，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了。

    好死不死，那正好是她三年前骨折之处，表面上已看不出过往的痕迹，骨子里却仍有当年痛彻心扉的旧感。旧日的痛感宛若刹那星涌潮翻，她皱起眉头，说:“大小姐？”

    午时，自礼光殿外的钟楼敲响了九下钟声，声音悠久不绝，她隐约听到有绵延不绝回环往复的恭贺之声，但那些繁华盛宴的景象皆与她无关了。

    寻音若是稳重些也该知道那件劣质鹤氅哪里有她家姑娘重要，把受了伤的姑娘单独置在这小亭子里，实乃不明智之举。

    她的困意再次袭上来，并着痛感，叫她一点儿也不想睁开眼睛。

    青年的手还要往上按几分，触及她的裙子时，忽然顿了顿，道了句“得罪了”，才慢慢向一边拂开了她的朱裙。

    “这里疼么？”男人委实有一把好嗓子，似是上好的玉石相碰，是琳琅金玉之声。

    她则心安理得地倚着美人靠睡去了。

    觅秀气得差点撒手，只管用通红的眼睛望着她，望得她脸上笑都僵住，装不出多么豁达的了。

    她于是略带娇气地答了个“疼……”

    她吓呆了，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对人好，旁人对你好势必有所求，她想，她能报答觅秀与寻音一腔真诚的，也唯有报还她们一场富贵荣华。

    小宛尚未反应过来没有使上多么大的力气去抽开手，薄云钿就将她狠狠一推，一干人措手不及纷纷惊呼，寻音“啊”的尖叫了一声。

    而她这一惊之下，她的某个部位泉涌般又出了血，有些顺着就渗透出来，她顿时明白过来血迹从何而来，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自是不知薄云钿出落成如此娇纵的性格，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竟敢行凶伤人。董大人想，若她不是薄云钿，早就身死八百回了，陛下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

    眼前似乎闪过一些抓不住的细碎的片段。她的手腕被折断的时候，是否也似现下这般无可奈何。

    “在下上姬下昼，字照卿。”

    小宛静静地倚在亭中，遥见诸般宫室皆斗角飞檐，宏伟壮丽，她一眼望不到边。亭子外头植了几株梧桐树，系飘黄时节，满地都是落叶。

    “失礼了。”他轻声道，每一字都仿佛金玉相击，话音刚落，小宛就察觉身下一空，被这白袍青年拦腰抱起。

    她最害怕欠了别人什么。她心中明白经过了今日，她们期盼的未来她便再给不了她们，不如早早替她们另谋出路，不要再跟着她受苦受累，让她欠着她们良多。

    她心中终究还是性命更重要。

    那红裙女子一把撂开挡在她面前的觅秀，抬了抬下巴，她心中不合时宜地想此时这位大小姐活像一只即将战斗的大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