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子使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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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指着这个那个舞伎点评起她、她、她分别有些什么优点什么缺点，听得姬昼一头雾水。

    这时候，薄云钿忽然笑眯眯说道:“诸全阁下，您怎么眼睛都快黏到凝光夫人身上去了？”

    诸全咬牙切齿自不必提，而薄云钿咬牙切齿更甚，她旁边的薄慎之作为名不虚传的眼神很好的人，瞧见他妹妹快要把盛酒的瓷杯捏出裂纹。

    在她沉默着不知如何去解释的时候，姬昼却了然于心了。他方才所说的大多数舞伎们毕生的心愿并非只是为在这样的场合里献舞，而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得了在座王公贵族的眼，从此飞上枝头、平步青云才对。

    小宛完全没想过薄云钿是另一个意思，只听她又凉凉道:“怕不是夫人与阁下有旧？所以……”她做出恍然大悟状，“哦，难怪啊难怪，阁下刚刚那般失礼，估摸着是瞧见了故人……？”

    幸有一边知眼色的亲信按住他的手，低语道:“大人，晋王今日做派与前几日大相径庭，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切似乎并未因这小插曲而混乱，依旧井井有条。

    两眼放光。

    青年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宛若温柔地注视着她，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边出声挑衅的诸全。

    这时，殿堂之上，忽又响起姬昼的声音。

    殿堂此时满堂寂静，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了诸全的身上。

    他不必猜也晓得，诸全此时必然是吹胡子瞪眼，心中把他和眼前的女子一道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外乎是如何不敬，如何可恶，晋国如何礼崩乐坏，再寻思回去一定要向夏天子参他一本。

    这样么，正是他所需要的。

    小宛摸着下巴，她完全是出于专业人士的点评，所以自己毫无发觉地就坐直了些，眼神也更加专注了，缓缓说:“她们的舞编得很有新意，但有些动作虽显得很有难度，但是做来反而僵硬。而且，这既然是多人舞，因着那些有些难度的动作，就难免不整齐，反而失去了优点。……”

    她好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全神贯注。姬昼对这些歌舞从不感兴趣，见她兴致盎然，又想到她也是学过跳舞，便随意问了一句:“她们跳的舞，爱妃觉得怎么样？”

    她的心中如今旷海无澜，只有活着，没有什么心愿。

    原来她不仅是剥果子皮儿得一丝不苟，系衣带也同样要求严格，非要让蝴蝶结两边垂下来的一样长才肯罢休。

    姬昼应是注意到了她的讶异，但并无跟她解释的打算。

    “那些舞伎毕生的梦想，或许就是在这样一场宴会上献舞一回。爱妃既然习了多年的舞，有没有诸如此类的心愿？”

    他想，她的心底也许正是这样想的，才不好意思说出来。

    侍者将国君亲自斟的喜酒递给诸全的时候，诸全简直脸都绿了，差些拍桌而起。他难不成真是为没喝喜酒而气的不成？晋国的人拿他当什么了？

    等他思虑完后，正瞧见那双纤纤素手各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捏着一根系带，极限拉扯，她睁大眼睛贴近并左右来回地看，似终于使之端平，才长吁一口气，他估摸着是她大功告成了。

    他只好有些无奈地笑着撑着下巴看着她，半晌，等她终于停下来倒了杯水喝，小口小口啜饮着热水的时候，他便问出了刚刚自己想到的那个问题。

    诸全觉得自己很冤枉。

    宴席上的酬酢礼繁杂不已，小宛呆呆地看着姬昼跟宾客、臣子彼此敬酒，又眼尖地看见姬昼一口酒也没有喝，全倒进案几下一只瓷盆里面了。

    董六公子最后还是决定舒舒服服地赏歌舞，歌舞伎总归是他可以觊觎的了。宴席上也另有许多在他看来比较虚假的热闹，——至少热闹。

    小宛闻言，方才酝酿好的戏全都抛到了脑后，眼睛微微睁大，很不可置信地望着礼服因为一条系带散开即将呈现满盘皆崩的趋势，她懊恼地“哦”了一声，迅速手忙脚乱地去把散开的衣带系起来。

    他可不会知道小宛本就心宽，早将董六那天的无礼行为忘记了，更不必说吹枕边风。

    瓷盆里头的酒看得她目瞪口呆，这么多要是喝下去，得醉成烂泥吧？小宛对自己的酒量有清醒的认知，沾酒就醉，故而她一向滴酒不沾。

    姬昼听过小宛洋洋洒洒的分析后，多少有了点了解，而其他在场的非专业人士只注意到她们穿得十分凉快，这在鉴赏境界上自然低了一等，这其中以董六公子为最甚。

    小宛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觉得好看的人就是做什么都好看。

    董六公子自然不眼瞎，对于美人，他的眼力劲绝对可以直追薄慎之。他至今想起当日在谧园唐突了佳人还甚是后怕，也不知凝光夫人会不会回头吹枕边风，所以，当在场最漂亮的女子是他所不能觊觎的凝光夫人之后，他只好寻找一个可以觊觎的目标。

    经过亲信这样提醒，他心里才有了点了悟，便没有立即去发作什么了。诸全接了那樽酒饮下，朝姬昼的方向略拱了拱手，就算还了礼。

    董六公子也看戏似的看着他，并以自己驽钝的脑子揣度了一下，诸全四十多岁未婚，铁定是想女人的，偏偏他们陛下这位爱妃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这诸全怎么能不多看几眼？就连他，也是欢场中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能稳如泰山不去偷看。

    心宽的小宛也觉得他好像有点冤枉，人在世上本就少不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倘使因为好看而被人多看几眼就要跟人打架，那还了得。她有时也偷看好看的人呢，比如姬昼。

    姬昼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一面抚着胸口一面答曰，原来真的有人睁眼说瞎话，俗语诚不我欺。

    王座上的君王含笑看向诸全，语声中也含了许多洋洋喜气，仿佛因为刚刚凝光夫人的那句“诸全是没有喝到喜酒而不满”，就将所有“委屈”一扫而光，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他对自己娶的这位夫人真的很是宠爱，对自己的这桩婚事，也非常之满意。

    此话一出，小宛剥葡萄的手没停，目光也丝滑地从舞伎身上过渡到了薄云钿身上，只见她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似有似无地看着诸全，又或许也看了她。

    众人望见姬昼垂眸抬起手斟酒，连抬起的高度，手腕转动的角度，也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他诚然是古玉卓绝般的人物，做这些动作时，都像画儿似的好看。

    他到现在，还当真没有看见过她现在这样两眼放光的模样。似乎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世俗又平淡，无欲且无求。一个矛盾的女子。

    他问得极其随意，小宛啜饮的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说:“我……我的心愿？”

    小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越说越高兴。大约是每个人对于自己爱好或者特长的领域都有潜在好为人师的特质，小宛没有例外。说起跳舞，她就两眼放光，如同饿了七天的饿狼。

    诸全的脸涨得通红，将金樽重重置在案几上，说:“胡说！”

    齐国小郡主行过礼后入了座，高昂起头，坐得端正笔直，乍看之下她脊背比在场其他王公贵胄还要挺直些，小宛目光在她身上不由多停留了一刻。

    要说诸全身为天子近臣，也不知是哪里得了那位老眼昏花的夏天子的眼，对他的话一向深信不疑，但其本人却未必有什么高深的眼界。

    这让他忽然好奇，她心中会否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梦想呢？每个人都会有其所珍视的梦想。

    小宛吃了一颗自己剥的葡萄，觉得这葡萄真真好吃，爱不释手地又吃了一颗。

    她想，她从前也许有一个毕生渴求能够实现的心愿，但如今她再也记不起来，只能品味午夜梦回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有旷似汪洋的死寂。

    其实他的确偷偷看了几眼，但也仅限于几眼而已，谁教人家长得实在好看；但那远没有达到薄云钿所说的“一直看”的程度。

    小宛差点被葡萄给呛住。

    比如偷偷看看那位呛口小辣椒薄大小姐，再比如看看宫家家主那个漂亮妹妹；还有齐国小郡主也甚是可爱。但他不敢多瞧，果然，越漂亮的女子越是不能觊觎的。

    大约是感到她的目光，小郡主也冲她盈盈一笑。

    “爱妃说得是，诸全阁下侍奉天子四十载鞠躬尽瘁，一直未有成婚；大约正是如此。孤携爱妃敬阁下一杯。”

    姬昼觉得自己心中所想到的这个比喻异常贴切。

    雅乐奏完一支后，续奏《鹿鸣》。小宛瞧见一队舞伎依次进得殿来，整齐穿着水天碧的衣裙，深秋九月，她看着她们穿得那般凉快，不由得立即紧了紧自己的大氅。

    他原本只是觉得她应该找点话说，以在外臣面前突显他们两个亲近，但她一说起来他又听不大明白，也确实令他连插话也没法儿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