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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熙不敢从桌子底下出来，只是说：“我很想试一试，万一、万一成了呢？”
李熙闻言转头看了看，大丈夫能屈能伸，干脆手脚麻利地钻到桌子底下去，又从桌腿后面探出小半张脸，执拗地说：“厂公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着我想做什么了，怎么还问我？再说厂公没在席间阻止我，不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寿王斜前方，李恕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怀恩看了半晌，将裴怀恩面上极力掩饰的怒意，全都一丝不落的看进了眼里，手上一下一下的打着小扇。
“啧，那小殿下到底还想怎么着。”裴怀恩垂眼望着在自己脚边缩成一团的李熙，不耐烦地说，“偷查黄册是重罪，如果真能查到什么还好说，就怕什么都查不出来，还要被人告御状。”
只是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且不说这一切还都只是李熙的猜测，不一定真能查得到，就说这事早已成了承乾帝的逆鳞，若叫承乾帝太早知道李熙为此去查过黄册，一定又要大发雷霆，那么李熙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或是兄弟姊妹，或是父母妻妾，或是姑侄儿女，每家每户田产几何，赋税多少，只要得着机会仔细盘查，总会有漏洞。如此一来，这些因为弹劾别人贪污才升了官的人，一定也最怕被别人弹劾贪污。
那么黄册库便是他们共同的把柄。
至于到底该怎么让那些人为他所用。李熙想，恐怕在这曲意逢迎，纸醉金迷的官场上，养不出几个杨思贤来。
也不能提前告诉杨思贤，因为承乾帝心思重，若是看出杨思贤在刻意配合他，一定会适得其反，只有眼前这样的巧合，才能让承乾帝彻底放下戒心。
裴怀恩咬牙说：“来，小殿下可以开始狡辩了，奴婢听着呢。”
接下来的节目都没什么意思了，李熙一言不发地枯坐着，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官员们向承乾帝唱太平，颂丰收，紧接着等时候一到，承乾帝便依照惯例，以自个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了，也好让大家能在这个场子里真正放松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
这是自作主张的下场，李熙早有预料，所以尽管被摔得全身都疼，也识趣地没吭声。
良久，尽管知道李熙说的在理，可做成这件事情需要承担的风险，以及李熙绕过他自作主张的行为，还是让裴怀恩感到无比恼怒。
所以他就只能赌，赌杨思贤会想起来帮他的忙，只有这样，他到时就算进不了黄册库，能靠近些也是好的，毕竟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
话音未落，李熙小小声地出言打断他，叹气说：“怎么没关系，到时他们也会骂你。”
“所以啊，我在黄册库周遭多留一天，就是多一分危险。”李熙捧着裴怀恩的手，细细碎碎的从指尖吻到腕骨，仰脸说，“反正差事已经求来了，不做白不做，再说作恶哪会真没尾巴呢。厂公，你这些年肯定也查着不少东西吧，不如……不如把名单给我，也好让我查的快些。”
……所以这事不能提前告诉裴怀恩，因为在没成功翻案之前，裴怀恩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觉得他舍近求远，愚不可及，毕竟比起让承乾帝低头认错儿，还是尽快让他做上皇帝更简单，至于到时京中又会怎么骂裴怀恩，又会传出他和裴怀恩的什么闲话，裴怀恩根本不在乎。www.rourui.me
裴怀恩把话说的这样狠，李熙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已不再自称奴婢，多半是因为打心底认同了自己的话，便大着胆子从桌底爬出来，连声讨饶道：“不成，不成，厂公你说晚啦，如今我已在父皇面前露过脸，你不能再把我杀掉。”
却听李熙斟酌片刻，继续说：“厂公，父皇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放过他这次，帮他干干净净的，带着贤名死去，也放过那些曾经往上递过折子，却还没来得及被你下手杀掉的人，届时虽然天下人看不到他们的罪过，你家却能从此真的昭雪，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更好么？当然——我知道你可能会对
当然了，除夕宴是大宴，比起能坐在承乾帝眼皮子底下，与承乾帝侃侃而谈，却又时刻如履薄冰的这寥寥数人，更多的人要坐在外殿，实际上连承乾帝的面也见不到。
裴怀恩忍不住大骂，“那跟我有什么关——”
李熙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裴怀恩不疾不徐地撩袍坐在床沿，居高临下。
承乾帝要离开，裴怀恩得伺候着他离开，临走前，裴怀恩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李熙一眼。四目相对，李熙明白裴怀恩今夜肯定要来找他，便在散席之后，随便寻了个借口把玄鹄支出去，独自回了住处。
李熙就再伸手抱裴怀恩的腰。
“逼着儿子去改老子的错，那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叫洗清冤屈，届时有人信你骂父皇，就也有人信父皇骂你。”李熙说，“只有当时事当时了，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裴怀恩不为所动，他是个残废，不会因为李熙的这点小计俩就情难自禁。
结果果不其然，一直睡到三更时，裴怀恩忽然怒气冲冲地闯进屋里，把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揪出来，狠狠掼到地上，把他摔醒了。
裴怀恩简直要被李熙气笑了，一字一顿的，“我只要十成的把握，不要五成胜算，等你当了皇帝再给我平反，也是一样的。”
裴怀恩身在局中，终日被莫大的仇恨与屈辱裹挟，以致渐渐忘记翻案的真正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为裴家正名，为了不让裴家成为史书中无比耻辱的一笔——裴怀恩忘记这些，并不能说明他不聪明，只能说明他不想再让自己过得这么痛苦罢了。
说白了，裴家那案子其实不难查，幕后主使也很好找，但它难就难在是由承乾帝牵头纵容，而底下的人也因为看清这一点，不敢贸然将幕后主使真的咬出，毕竟如果再往后查，就该查到皇帝本人了不是？
既然如此，那想办法只给裴家翻案，却不牵连到承乾帝，想办法让当年那些涉案的官员为他所用，一起替他出面咬死承乾帝当年亲手挑出来的那只替罪羊，也就是所谓的幕后主使，转而把贤名留给承乾帝，让承乾帝明白他们的苦心和用意，明白替裴家翻案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不就成了？
李熙连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面前，只要还没看到结果，一切解释就都是徒劳，反不如让他赶快把气出了更实在，这样以后他心中的愧疚还能更多些。
“那些名字里，可也有你父皇的一份。”裴怀恩冷冰冰地说。
所以这些年来，估摸裴怀恩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些，才变得不再执着于翻案，转而开始借着此事大开杀戒，一心只想着多杀一个算一个，性子越发暴戾。
再后来，领旨退下去的时候，李熙步履匆匆地经过寿王身边，余光瞥见寿王正笑呵呵地举着酒杯，借朦胧月色，顺势往他这边送了一下——敬他。
万幸他赌对了，大约也是真没人可用，对于杨思贤的临时提议，承乾帝琢磨再三，居然同意了。
“那不成。”李熙皱着眉头说，“要是那样的话，史官就会说我们是沆瀣一气，骂我是昏君。”
回去前免不得又要和李恕虚以委蛇，这让李熙感到很疲惫，以致才回去没多久就睡了。
更别提裴怀恩如今性情偏执，说什么也不信这案能翻。换言之，裴怀恩费了大力气将他托起来，指望他争气，肯定不愿意再让他为了这一丁点的希望，去黄册库那种很难做出成绩，弄不好还会得罪人的清水衙门里磨日子。
说话间，裴怀恩已走到他面前来。
若在多年以后，裴怀恩真将当年涉案之人杀了个七七八八，内心的痛苦却依旧无法排解，那又该怎么办呢？
其实说起裴怀恩那案子，李熙那天从裴府出来后，便已悄悄的派人去查过，对其来龙去脉也算了解，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扣首拜谢时，李熙几乎能感觉到裴怀恩刀子似的目光悬在他头顶，恨不能当场将他剐出两个窟窿来。
座位挨着李恕的淮王不爱凑这个热闹，只管闷头饮酒，偶尔尝到好吃的小食，便转头向身侧伺候的人询问做法儿，尤其是碰到淮王妃可能爱吃的，更要虚心求救，顺便还没忘把自己手边的琥珀核桃分了半碟给李恕。
李熙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寒毛倒竖。
裴怀恩愣住了。
“杀人不是目的，杀人是手段。”李熙把脸闷在裴怀恩层叠的蟒袍里说，“人们常常以为报复就是为了杀人，其实不是，人们之所以想杀人，其实是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已无法挽回，所以见不得做了错事的罪魁祸首逍遥自在，所以只有去杀人，才能让自己觉得痛快。”
于是裴怀恩闭嘴了。
《千岁》最快更新 [lw77]
“如果这些错误，其实还能再挽回一些呢？”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裴怀恩冷声说，“毛还没长齐就敢自己拿主意了，往后还了得？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仗着这是在宫里是不是？我告诉你李熙，这宫里这么大，不是每处都能有人照顾到。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把你塞井里，让你失足淹死，隔天也没人能查着是怎么回事儿。
一阵沉默。
“可……”
裴怀恩就说：“就连阁老都开口要你，我怎么阻止？我本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你竟蠢到来真的。”
李熙打蛇顺杆爬，看见裴怀恩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就牵裴怀恩的手指来吻。
好在李熙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局外人，总能比裴怀恩更清楚地看到案件本质，明白承乾帝最大的问题并非是想咬死裴家，而是不愿认错，更不愿受牵连，从而使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那遗臭万年、残暴弄权的昏君。
李熙想进黄册库，是为了找把柄，只因他这个人虽然总是满嘴跑马车，却自认诺不轻许，凡是经他口认真答应了的事，他便一定要做到，譬如想办法替裴怀恩翻案。www.diyi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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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王斜前方，李恕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怀恩看了半晌，将裴怀恩面上极力掩饰的怒意，全都一丝不落的看进了眼里，手上一下一下的打着小扇。
“啧，那小殿下到底还想怎么着。”裴怀恩垂眼望着在自己脚边缩成一团的李熙，不耐烦地说，“偷查黄册是重罪，如果真能查到什么还好说，就怕什么都查不出来，还要被人告御状。”
只是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且不说这一切还都只是李熙的猜测，不一定真能查得到，就说这事早已成了承乾帝的逆鳞，若叫承乾帝太早知道李熙为此去查过黄册，一定又要大发雷霆，那么李熙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或是兄弟姊妹，或是父母妻妾，或是姑侄儿女，每家每户田产几何，赋税多少，只要得着机会仔细盘查，总会有漏洞。如此一来，这些因为弹劾别人贪污才升了官的人，一定也最怕被别人弹劾贪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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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想办法只给裴家翻案，却不牵连到承乾帝，想办法让当年那些涉案的官员为他所用，一起替他出面咬死承乾帝当年亲手挑出来的那只替罪羊，也就是所谓的幕后主使，转而把贤名留给承乾帝，让承乾帝明白他们的苦心和用意，明白替裴家翻案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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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首拜谢时，李熙几乎能感觉到裴怀恩刀子似的目光悬在他头顶，恨不能当场将他剐出两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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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寒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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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不是目的，杀人是手段。”李熙把脸闷在裴怀恩层叠的蟒袍里说，“人们常常以为报复就是为了杀人，其实不是，人们之所以想杀人，其实是因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已无法挽回，所以见不得做了错事的罪魁祸首逍遥自在，所以只有去杀人，才能让自己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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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裴怀恩冷声说，“毛还没长齐就敢自己拿主意了，往后还了得？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仗着这是在宫里是不是？我告诉你李熙，这宫里这么大，不是每处都能有人照顾到。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把你塞井里，让你失足淹死，隔天也没人能查着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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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李熙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局外人，总能比裴怀恩更清楚地看到案件本质，明白承乾帝最大的问题并非是想咬死裴家，而是不愿认错，更不愿受牵连，从而使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那遗臭万年、残暴弄权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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