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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挨着放绸缎的地方的,是穆府存放古董和金银珠宝的货柜,不仅上了锁,还单独有一道铁门横亘着——每次晴秋走到这里,心里都有股隐秘的害怕,她总觉得这阴暗的铁门里除了存放金子,还存着其他什么稀奇可怖的东西。

    *

    “看出……它像春天里开的丁香。”晴秋如实说道。

    而今天,张红玉似乎有意让晴秋独自处理内库房的事,所以直等到人都快走没了,还掖着手没动弹。

    内库房,张红玉让晴秋找出旧年簿册,算出年下给主子们做衣裳所用织金锦缎合计是多少,再留出十匹清哥儿所用,库房里还剩下多少。

    “休得胡言,”张姨娘嗔怪一句,抬手往少年肩头摸了一把, 轻薄的棉袄触手冰凉, 不禁蹙眉道:“单穿这一件过来的说了多少次叫你出门记得披一件大毛衣裳, 偏不往心里去。颂月也不经心, 回头我得罚她。”

    却听来人朗声笑到:“谁心里有鬼我火力壮, 最不怕捉鬼了。【七漓文学】”

    然后便把今日他略施小计惩治连州王的事说了。

    正忙着,暖阁里有人走了出来,是鸿哥儿,后头还跟着张红玉。张红玉一出来便向晴秋施了个眼色,晴秋忙将手绷还给绿袖,先告辞跟着出去。

    “您罚不着她, 我这阵子都睡柜上。”鸿哥儿笑道。

    见她愠怒,张红玉忙从旁给了鸿哥儿一个眼神,道:“不早不晚的,哥儿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三人来到放织金锦缎的档位处,因此间物品太过贵重,所以柜上并没有放签牌,一色儿乌沉沉的箱子大摆长龙,如果不是将货物档位谙熟于心,误闯进来的人是不知道里头盛放的是何物的。

    “那草金缎子呢”鸿哥儿又问道。

    这么多缎子,鸿哥儿自然不可能一个人搬走,很快叫来几个长随小厮,合力抬上推车。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张红玉听了,怅然一笑。

    *

    这还是她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使算盘,心里念着口诀,手上动作轻快,硬绷着没让自己出错。

    挑了几匹料子,只听鸿哥儿忽然道:“缠枝花鸟花卉的有了,百兽的怎么不见我记得买这一批料子时,各样都买了两匹的。”

    听见他如此说,张姨娘颔首,忖度着:“咱们过年做衣裳倒用不了那许多金锦,不过明年清哥儿过文定,需要拿出几匹出来装点门面。红玉,你捡几匹颜色鲜亮,纹样是喜上眉梢、百子千孙、卍字喜字纹的另外搁起来,以免到时凑不够手,现买又买不到好的。”

    然后,手指偷偷往花萼花瓣上点了两点,晴秋明悟,忙道:“颜色,花瓣儿的颜色由深至浅,呃,茎叶正面背面的颜色也深浅不一。”

    第30章 织金锦

    ……

    “红玉姐姐,咱们上年过年时织金锦缎的用度合计是十三匹,刨去清哥儿所用,库房里还剩下——”她没说数,在算盘上拔了三个珠儿。

    因为要学识字,也因为之前没有书,所以晴秋一有时机,就逮着账册“背书”,自然也记得深刻而全了。

    直棂窗下,两个妙龄少女对坐,脚下摆着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搁着一幅绣到一半的手绷。

    他这样混不吝,实在是气人,况且一再说及“要饭的”三个字,也让张书染不喜。

    鸿哥儿也不例外,当下认错,撒娇道:“姨娘,儿子知道了!下回那个王老板再撺掇一帮要饭的过来,我就敲锣打鼓恭候着他们!”

    张红玉笑了笑,开了下头那只箱子,里面果然有两匹百兽并花卉纹样的金锦。

    “你看这盆瑞香,”绿袖指着几案上一盆开得枝繁叶茂,状如一颗颗小绣球般的瑞香花,对晴秋说道:“看出什么来”

    “红姨你放着,我来。”鸿哥儿道,也施了个眼色给晴秋,让她退后一步,小胳膊小腿的,别闪了。

    张红玉忙领命,姨娘与鸿哥儿又说了两句体己话,便让他去了。

    张红玉点了点头,看了鸿哥儿一眼。

    “这样从外至内是正抢,从内至外是反抢,正抢好学一点,你试试。”

    ……

    ……

    织金锦用料厚重,一匹足有三四十斤,吃力得很,张红玉见状忙伸了把手。

    鸿哥儿便一拍脑门,道:“光顾着给姨娘讲笑话,都把正事忘了。今儿商行柜上来了个大主顾,要买一百端金缎子运往京师,这些金缎子父亲一向不往柜上搁,都是内库房收着的,儿子特来请姨娘裁夺出年下做衣裳的量来,剩下的不若叫我卖了换现钱。”

    穆府盛放绫罗绸缎的地方在内库房东边,这些金贵又娇贵的织物全贮藏在一排排樟木箱子里,上头盖着一层本色棉布,据张红玉说,这是火浣布,可以防火,晴秋从未听说,也没见识过这个场面。

    不过,像她身边这位大少爷应该不做此想罢,毕竟这里最起码有一部分财宝,是他自己的,徜徉在自己的金山银海间,哪有什么东西是可怖的呢

    “是了,看来你也不笨,大凡绣花,出了初时戳那两下子,大多数时候都要绣层层叠叠的花瓣。花苞颜色深,花瓣儿颜色浅,除了在用色上分明外,还需要针法上,施以‘抢针’。所谓抢针,就是以后继前,一排接着一排,不留缝隙,把颜色匀匀密密地绣出来。”[注②]

    张姨娘嗔道:“你还捧着他, 促狭鬼罢了。”又问鸿哥儿说道:“老太爷给商行取名‘余庆’,你可知道余庆的意思”

    姨娘红玉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把信笺并匣子收到桌下。

    晴秋领命,从抽屉里拿出账簿,她几乎不用怎么翻,很快就找到上年存档的旧例,一条一条加起来,拨拉着算盘——不过,渐渐羞赧了脸。

    张书染有一个常人没有的好处,那就是哪怕再大的道理,再严苛的告诫,她说起来也都是温声细语,教人无法心生反感的,光这一点就把穆家父子两个掐攥得死死的。

    鸿哥儿长长“喔”了一声,拍了拍额头:“嗳呀,那我可能是记错了。”

    她很少正经写字,这还是头一回下笔给外人看,心里涌

    张红玉听完, 噗嗤一笑,“鸿哥儿,我心悦诚服, 再想不出你这主意!”

    像织金锦缎这样名贵的东西,一向都是上了锁收在单独的箱柜里,晴秋拿好账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这手套是丝绸做的,专供人拿取贵重织物所用。

    看晴秋懵懂,张红玉笑道:“今儿晴秋也算瞧着了,这金锦就属褐色的最多,这是金茶褐,这是秋茶褐,这种发紫的是葡萄褐,发绿的是豆青褐。不过今年收的褐色并不全,单只有这几样。”[注③]

    绿袖一面说,一面拿出手绷,在未完成的那片花瓣上继续刺了两针,给晴秋比划着。

    这可是不行的,要出大事的,晴秋忙叫住了鸿哥儿,在账簿上“开除”一栏里写了事由,数目,拿给他看。

    直棱窗下,正在浇花的红昭掐着腰,嗔了绿袖一句:“你教就好好教,有点耐心烦,谁又是生下来就会的”

    闻言,绿袖的脸几乎皱成一团,以手握拳在空气中乱挥了几下,“你再看看嚒!”

    大约是她说得太过笃定,引来张红玉和鸿哥儿一齐望过来,晴秋解释道:“是档位簿册上写过的。”

    鸿哥儿耸耸肩, 拉长嗓子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可是王老板买通那些要饭的, 一连来咱们酒楼吃了七八日白食, 还不许儿子反击回去儿子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别唬人,”张红玉笑道:“那是南边来的织金锦,都在你们柜上放着呢。”

    这等细枝末节,张红玉自己也一时没想起来,晴秋心里有一丝张皇,却仍旧出言解释道:“在下面那只箱子里,它这里上面两匹是花卉,下面是百兽。”

    所谓金缎子便是织金锦缎,亦叫“金锦”,是以金线、片金等掺入丝线中纺织而成,连州官营织局纺织出来的金缎子纬线中还混入了羊毛、棉线,纹样又别具弥腊风情,颇受京师一众皇亲贵胄的追捧与喜爱,一匹价若千金。[注①]

    晴秋懵了一下,她从账册中没见过什么“草金缎子”啊……

    鸿哥儿道:“是,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一件沉香褐的马甲,穿出去一回就丢野地里了,叫我爹按住一顿好打。”

    穆敏鸿歪着头看她姨娘形容, 不太高兴的样子, 连红姨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是奇也怪哉。

    张红玉解下腰间钥匙,一一开了箱,刹那间一片金光跃入眼前。晴秋也迷了眼,不由地向里看去,这一箱里装的都是褐色锦缎,颜色却不尽相同,有的深,有的浅;花样也繁多,以她短浅的见识,只认出几个常见的诸如福禄寿、龟背、梅花、海棠、鸳鸯,卍字等纹样。

    “大晌午的, 怎么都不高兴我这正好有个笑话,给您二位取取乐”

    鸿哥儿:“去看看缎子。”

    ……

    张姨娘瞪了他一眼, 真真儿的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了。

    “可得了罢,我信你有一百种方法若妥善解决此事, 偏你选了这么个捉弄人的主意,经商之道我是不如你们父子俩,但‘和气生财’这句老话儿总是不错的,对不对”

    内库房里,张红玉和鸿哥儿商议哪些金缎子要留着家里使,哪些能拿到柜上卖;晴秋则戴上手套,在一旁忙碌着,主要是抬料子。

    晴秋接过手绷,便认真刺了起来。她并不是不谙熟针线的丫头,常年也自己给自己紥衣服,纳鞋底,小小一根绣花针自然难不倒她,不过刺绣也的确考验人的眼力以及耐心,就绣这么一小瓣花,功夫都够纳一只鞋垫的了,晴秋默默在心里忖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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