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三个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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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忒西奥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在男人的身上一寸寸逡巡而过，从戴着的黑色小圆帽，到其身穿的黑色风衣, 最终落在了对方捏着纸张的、带着一双同款颜色的皮质黑手套上。

    并不在乎曾经的同事的心虚表现，这不是他的工作，卢卡?布拉齐也懒得管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摸了摸衣兜，掏出了藏在里面的、被一层层包裹起来的纸张，继续传递着老板托付给他的信息。

    “看在曾经友谊的份上，我宽恕你，忒西奥，我可以放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作为交换，从此之后，你将再也不是我的朋友，迈克尔的教父，柯里昂家的安全阀首领，同时，你的余生将永远在我的监视下度过。”

    男人重新展开了报纸。

    而事情并非是能按他所想，这场残忍的刑法仍在继续。

    忒西奥没有选择，他能做的只是选择极力低下脑袋，向曾经的朋友、曾经的老板表现出自己的温顺，接受了对方虽然冷酷，但到底是出于好意的提议。

    心中似乎有着一群快乐的小人在跳着舞，活跃的情绪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将他的感知放大了数倍，忒西奥沉浸在这场独属于自己的无声的狂欢盛宴。

    纵然在看清对方的面容的第一眼，心里就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句话还是不禁宛若晴天霹雳般，炸响在了忒西奥的心尖，炸得他面无血色，指尖发凉。

    然而下一刻。

    身形魁梧的男人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模样，用他又沉又闷的嗓音回复了一句。

    身旁的那个家伙放下了捧了一路、细细品鉴了许久的报纸，并三两下将其卷了起来，手下一个用力，长条状的纸张就被扭出了褶皱，蜷曲成了一根结实的棍棒模样，然后就这样，像敲一面锣似的，轻轻敲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消息，根本就不可能有熟人追了上来，和他坐上同一班飞机，而且，看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和来相认的样子，大概率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您好, 先生。”

    卢卡?布拉齐这个众所周知的直性子不耐烦地就做出了“停下”的手势，显然并不想要继续理会男人接下来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来的客套话。

    斜睨一眼，卢卡没有选择理会，反而故意顿了顿，确保自己的话被听得真切，两三秒后，他接着开口，所说出的下一句话，其用词俨然已经换成了教父的语气。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心知好友已经让步让到了极限。

    “哒。”

    “我们认识有多久了？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

    忒西奥被这样奇怪的举动刺激得心下一悸。

    听见声音的忒西奥从手机中抬起头来——这是他提前淘来的一部主人早就不详的二手手机，因此并不怕被人追踪定位——闻言不禁看了下时间。

    只见，熟悉的二楼书房内。

    卢卡?布拉齐面无表情，两片嫩牛肉色的嘴唇此时抿出来一个冷硬气冷淡弧度，看起来仿佛心情不愉——不过他平日里一般都是这个死样子，因此此时摆着这样的一张脸，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就见已经不再有意无意地遮挡面容，而是选择朝他大大咧咧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突然，变故发生——

    “教父让我带些话给你——”

    他轻飘飘地抛出了这么一句对于忒西奥而言威力强似炸弹的一句话。

    “那么——你的选择是？”

    眯起眼睛直视着手边不自觉冒着汗珠、一看就有些古怪的男人。

    而这也效用十足地安抚了男人的心绪。

    忒西奥仅仅只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眼，就将他吓得魂不附体，瞳孔不自然地紧缩，维持了一路的好心情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无助。

    难道是遇见了布鲁克林认识的故人？还是曾经在某地和其有过几次不远不近的相见之缘？

    同时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着对方。

    竖立起的纸张如同一张面具，不仅将自己的大半面容藏在后面，也如一面带着印刷油墨气味的墙壁，隔离开了忒西奥暗中打量的目光。www.feihua.me

    见人还肯回复，忒西奥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事情的转机，眼中骤然亮起了一丁点微不可查的光芒，虽然不过转眼间便暗淡了下去，但心中却因此鼓起了丁点的、微不足道但此时却至关重要的勇气。

    “用自由换取生命……”

    “哦, 麻烦让一让……谢谢。www.cuichuan.me”

    “嗯。”

    他慢慢放下了提起的心，嘲笑自己简直是过分神经质了，看什么东西都变得紧张兮兮的，未免有些太搞笑。

    对自己的直觉和记忆力一向充满自信的前安全阀首领，萨尔瓦多?忒西奥忍不住开始猜测了起来。

    忒西奥舔了舔嘴唇，他无比确信这意味着什么——

    *

    无数的影子纠缠了起来，他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想要借此去除眼前的幻影，却怎么也驱除不掉慢慢凝实的唐?柯里昂的影像。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是……是！

    不知过了多久。

    他即将就要踏在他乡的土地上，像之前计划好的那样，远离哥谭，远离柯里昂家，远离过去的一切，然后和早已安置在此处的家人团聚，从此过上隐姓埋名但却无比安稳的一生。

    并没有发觉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脑海中猜想的种种异样分毫没有上演。

    低沉的嗓音响彻在忒西奥的耳边，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但在忒西奥听起来，却是如同一声声来自地狱的魔鬼的呼嚎，比刀子一点点划在肉上、比看着洪水一点点漫过躯体、比还要恐怖得多。

    看着窗外随着飞机的下落，逐渐变得清晰的地面建筑，忒西奥的心下就是一阵狂喜。

    话语的重量压得忒西奥直哆嗦，他颤抖着嘴唇，视线一花，眼前似乎都已经出现了幻觉。

    头顶的广播声再一次响起。

    他拿着自己的票据, 看向了坐在靠近过道那一侧的男人，指了指其身旁空着的靠窗位置, 用着打商量的语气说道。

    还没等他理清思路，他的思绪就被男人突然发出的响动所打断了。

    回忆了一番票据上标明的时间，这个令人感到快乐的念头顿时浮现在了脑海中。

    无边的愧疚与悔意再一次追上了他，忒西奥僵硬着面容，听着好友对自己的安排，则是再也升不起任何反抗与逃离的心思。

    他自认态度已经是相当客气，但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只是像他来到之前那样：专注地半倚在靠背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手中持着的一份报纸，甚至连动弹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仿佛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先生？”

    这个家伙有些似曾相识。

    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曾经的安全阀首领，现在只是面临着狼狈追缉的一个失意人，忒西奥心中所有的侥幸心思终于被全部打碎。

    原来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想到这里，忒西奥正准备放弃继续观察男人的心思，转而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闻言，男人呼吸一滞，正欲做出的动作顿在原地，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无比紧张。

    男人坐在往日里坐惯了的位置，指节间夹着一根燃烧着的香烟，表情不是以往的一派和蔼模样，而是神情冷漠，眼神冰冷，就这样直勾勾地看来，气氛中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几乎压得他直不起来腰。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看见眼前此人的脸，但他总觉得……

    万万没想到行动居然这样顺利。

    他在心底喃喃道。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了一会儿, 见人一动不动，念在他毕竟是逃亡在外的代罪之身的份上, 忒西奥也不愿惹出什么动静, 只好压下了不满，催促般的又喊了一遍。

    行走在飞机的过道上，忒西奥步履轻快，不时拂开一个挡在身前的路人, 神色轻松, 举动流畅自如, 好似已经摆脱了的紧追在后的危机，就这样一步步地来到了自己订票所订购的座位前。

    烟气缓缓上升，并没有选择绕圈圈，唐?柯里昂将话说得直白，他在给予曾经的朋友最后一个机会，给予他最后一个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选择。

    然后，“哗啦”一声。

    看着不再伪装自己的男人一圈圈地扯下了围巾，露出那一张他简直熟悉到了骨子里的面容，忒西奥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勾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脸，强装镇定地询问道。

    似乎是有了什么可怕的预感，忒西奥像一个生锈了的机器那样，动作十分僵硬而缓慢地一寸寸地转过了头。

    身旁这个家伙应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乘客，方才的那些感觉，应该也只是自己多心罢了。

    忒西奥呼出了一口沉重的空气，宽慰自己道。

    盯着玻璃上的倒影看了看，看了再看。

    卢卡继续念道。

    他多么渴望这些话能够立马结束！

    “那里是我的位置, 可不可以请您让一让, 让我从你这边借过一下？”

    “……你怎么来这儿了？卢卡？”

    “一切都听您的，教父。”

    他受到激励般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接着，他将报纸合叠收起，抖了抖自己蜷缩在和其比起来倍显狭小的座位里的双腿，扶着前方座位站了起来，走到过道里，直到对方成功入座后，才像方才那样，再一次将自己的身躯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