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鸢雪沉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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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应该在前一个驿站歇脚的时候，就听从那家店小二的建议就店睡下，等到风雪停了再上京。

    咳嗽一声，尹双赤将刀仅仅抱在怀里。

    摘自《临京狂语集·第二十四卷》”

    马屁股一拍，就这么开始上京了。

    刀刃削过脖颈，头颅应声滚落雪地，流出一路秽物。其中一具原本就折断了胳膊的，更是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半个月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会在这里？

    尹双赤站住脚, 从袖口摸出张绸布地图，不甚熟练地展开。

    向前走了几十步，尹双赤停下，复又回头看向那三具腐尸放血的地方。

    乱石后爬出三具狰狞腐尸。

    避而远之, 以箭穿其颅, 或以刀斩其首, 放血归渠, 方能保身护命。

    “这可真是！我说，这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啊.........！”

    “解心释神，莫然无魂。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他低声念着，并且重复着这一句，既忘了前段，也忘了后段。

    连贯在一起就是：

    临京城郊。日。

    横刀斩首。

    此雪形色黑紫, 状如鸢尾，故称——鸢雪。

    师门里摆着展览了几百年的玩意, 第一眼看时不懂, 等到真正出门要用上时，照样也不会懂。

    天地交界处，暮色逐渐浓厚。淡淡的月牙悬垂在旷野之上，零落的星辰露出恍惚的影子。

    寒光闪过，紫血喷溅。

    半个时辰之前还见到一家驿站，在里面歇息了一会儿。走到现在再望去，人迹已然彻底消失。

    即使被冻得浑身麻木，自幼习武的反应还是让他及时停止了这无休止的重复动作。

    而再向远处眺望，临京城的轮廓赫然出现。

    看着地图走，尚不知道这所谓的“城郊”究竟离京城有多远。

    刚刚渡过一条结了冰的溪水, 又穿过一片野树林，走出来时, 眼前仍然白茫茫一片。

    尹双赤及时地站住了脚，看着脚尖的雪块石块唰唰落下。

    用稍显慌忙的动作把地图塞回绑紧的袖口，尹双赤压了压被风吹歪的大帽。

    说是笨拙，倒不如说, 这张地图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人好理解而准备的。

    它们的身上堆满落雪，白色在灰黑色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扎眼。其中一具腰间还挂着刀鞘，可是其中的刀已经不见踪影。

    左手虎

    距离上一次天降鸢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鸢雪覆盖之处，从来就没有活物。

    眼前，隐隐约约的松柏林再次出现。

    腐尸断裂的伤口正不断流出粘稠的黑紫色血液。尹双赤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勉强拖着那三具沉重的尸体，把它们靠在血渠旁边。

    天麻绳专挑细处断，寒地冻也依旧要觅食讨生，偏偏遇见邪毒上身，又被守城军斩首。如同棒打路边野狗，硬邦邦的身子扔在郊外，等到鸢雪结束之后，漫天白雪落下，就当做是坟墓了。

    悄无声息地生，悄无声息地死。

    那是血渠，自鸢雪之后大兴土木修建的，以临京城背靠的沸雪山为中心，像经脉一样，从四面八方通向那座终年雪山。据说在斩杀腐尸之后，必须得把腐尸的血液归入血渠，以这样的方式来慰藉沸雪山上的神灵，乞求不要再降下鸢雪。

    江湖侠客徒步漂泊多风流，但是能骑马还是骑马更好。

    “啊啊.........”

    虽然此时的行人只有自己一个就是了。

    雪小了许多，但朔风依旧。越是空旷的地方便越冷得厉害，天色逐渐晚去，必须得找个能遮挡风雪的地方落脚。否则还没等进临京城，估计就要冻死在这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岭了。

    上面的笔墨很潦草, 被晕染开来，弯弯曲曲的豪放线条，似乎绘制的是几道水渠、山脉。

    “啊啊.........！”这是腐尸的回答。

    是真的有过这么一瞬想法。

    中了鸢毒的尸骨不出三天便腐烂成泥，无影无踪，化作这片广袤寒凉的土地的一部分。

    一点一滴，血液滚进去，并不结冰，反而变得滚烫，开始顺着血渠流淌。

    “为什么你们还是会在这里？”他说。

    “好吧，果然没错！”尹双赤的语气有些蒙对试题般的释然。

    呼出的白气飘散在空中，让人觉得那是体内剩余的性命，散一缕，就少一缕。

    雪地里大多是这种树林，高瘦古怪的树干，针叶被厚雪层层压下，好像被掩埋在雪地里面的那些腐尸又站了起来，举着枯瘦的双手，变大，再变大，立在雪地眼睁睁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落在肌肤上的黑紫色雪花，诡谲如同一种名叫鸢尾的西洋花卉。漫天鸢雪落下，被接触到的人便当即变成狰狞腐尸，相互屠戮、撕咬，而这些腐尸一旦咬中旁人经脉，则又会把鸢雪之毒像瘟疫般继续散播。

    在这空荡、平整过了头的雪原，越是自言自语就越觉得应该及时闭嘴为好。

    放下心来，尹双赤站起身。

    其实，这是真挚的问句，并没有丝毫下战书的气势。

    既感觉不到脸颊的存在，也感觉不到指腹的存在。简略而言就是全部冻麻了。

    刀刃出鞘。

    百人，千人，万人.........中了这鸢雪之毒的大多都是贫良百姓，或路边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个能遮挡异雪的屋檐都没有。

    没有驿站，没有客栈，也没有村庄。

    “临朝十四年, 天降异象，大雪屠生。m.liulanwu.com雪化于人肤之上，倏然双目灰白, 掌尖牙利，癫狂可怖。有如腐尸再起, 妖邪化身。

    冷风如刀割。尹双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并没有触觉。

    雪原平整，但四处寻找一下，还是能发现被雪覆盖的渠道。

    似乎是由于在乱石堆后躲藏了太久，所以这三具腐尸的肢体极为僵硬，飞扑时，几乎是直着身子，硬生生蹦过来的。中途不知是绊了一跤还是什么，便笔直地腾飞在半空。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在这片雪地里活生生被冻成冰棍，等到被师门的人发现时，看到怀中抱刀的姿势，他们说不定还能为此流出几滴感动的泪水。

    “按照你们的惯常毒性，我应该原地等你们扑过来，对不对.........？”尹双赤问，随后又小声接上，“嗯，反正掌门是这么说的。”

    然而，腐尸并不是活物。

    年轻的刀客皮肤稍暗，大帽把卷曲的前发压在额前，后颈长发用细绳低低捆起，中原少有这样的发式。浓眉星目，琥珀瞳孔，睫翼如鸦羽，长身临风，倒像是从西凉边境而来。

    第一幕

    可是看师门那些人的反应，似乎众人都很眼馋这个累赘的名头。掌门力排众议，将这把刀放在自己手上，又把那块鬼画符的地图交给自己，并且亲授大累赘的名号。

    只有白茫茫的雪地。

    那天的临京城，仿佛一瞥阎罗殿的景象。

    析出的体温，让雪片一点点融化，直至消失。

    他瞬间笑出声来，弯腰扶住膝盖大口喘着气，边喘边笑，仿佛胜利在望。

    前方是一处断崖。

    “以刀斩其首，然后是........放血归渠。”他默念。

    他开始疑心掌门让自己一个人带刀上临京城，是不是单纯想摆脱一个累赘。并且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纯良无害，养着没坏处，多吃一粒米又嫌浪费的累赘。

    细细看完地图再抬起眼, 神情里是一无所获。

    尹双赤伸出手，鹅毛般的大片雪花便飘摇而下，落在手掌黑色的绑带上。

    等笑到胸腔疼痛时，

    等到他开始思考这个想法其中的纰漏，比如师门的人究竟会不会大费周章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找自己这么一具虔诚又悲惨的尸体，无垠的雪原便也就走到了边界。

    如同雪地长了一颗丑陋的痦子。

    可惜那匹枣红马早在上上个村庄时，就被贼匪趁自己睡觉之际割绳劫走。要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徒步行走在二尺雪地里的境地。

    这趟上京，从始至今，从物件到人选，处处都透露着随心所欲。

    尹双赤低头看了一眼沾上粘稠血迹的刀，蹲下身，把刀刃贴在洁净的雪地上好好擦了一番，才插回刀鞘。

    地上的大雪积了快两尺高。

    这张地图是临走前, 掌门顺手从她的袖子里一薅, 塞进了自己袖子里的。背上这把刀也是一样，是掌门转身从祖师门上拿起，高空抛物般扔到自己手中。

    而这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

    他紧了紧腕带，单手握刀继续走。

    “半个月了。”他自言自语。

    这句比刚刚更真挚，可惜对腐尸无效。

    口压住鞘口，右手反转，而后拔出，横于胸前。

    褴褛的衣衫上满是黑紫色的血碴，那是结冰的血液，颗颗粒粒，把伤口和薄薄的麻布黏在一起。

    想到这里，尹双赤有些后悔。

    只消看这个拔刀的动作，便能认出来，这是独属于沉刀派的顿挫。

    腐尸一只腾空，两只双双踩着厚雪爬行而来。他双手握住刀柄，一脚一踩地上那两具爬虫，而后转身落地，抬臂挥刀。

    风息入耳，凌厉近乎咆哮。

    它们抖落一身雪花，咆哮着飞扑。

    光顾着心急赶路，谁知道这城郊宛若死地，别说人迹了，连豺狼虎豹都没有，一路上遇见的最接近活物的，就是刚刚那三具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