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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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焕金的拒绝，妹妹的笑声，墨玉牡丹的发簪，上好的女儿红。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火光灼人，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大火熊熊燃烧。热浪扑面而来，火舌卷上她的衣袖，她噌的一下站起来，逃离了火的围攻。

    妹妹，她的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她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喜欢。”

    恍惚间，她想起定亲仪式上杜如云和王焕金站在一起的画面。

    她的妹妹死在那场大火里。除了她，无人知晓。在其他人眼里，活下来的是和王焕金定了亲的杜如云，而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杜如月。

    王焕金也来了，见到她，开口便是：“如云，节哀。”

    多奇怪啊，明明喜好毫不相干，她们却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杜家再无杜如云，可家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每个物件都在提醒她曾经有个很好很好的妹妹，是她杀了她，是她一念之差让她活生生被烧死。

    吊唁的宾客都在惋惜她死得太年轻。

    她这么想着，向杜如云发出了邀约，叫她晚上来她房间喝酒。

    她只戴过两次簪子。一次是及笄那天，一次是买女儿红那天。两次都和妹妹有关。

    都说女儿红要在嫁女儿那天挖出来喝掉，那送妹妹出嫁是不是也可以喝？妹妹于她，是比女儿还亲的存在。

    杜如月本以为这辈子都遇不到能让她和杜如云都喜欢的物件。然而世事难料，物件没遇到，遇到了人。

    她望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与王焕金并肩而立，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

    可是感情这事，说不清道不明，杜如月像是着了道一般，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

    此刻，她装作妹妹，给自己送葬。

    “云儿，你看我给你弄来了什么好东西？”

    尽管和性子天差地别，杜如月还是深爱着和她共享过一个胎宫的妹妹。

    “云儿，你没事吧？”

    她看着杜如云，一刻不停地说话，什么都说。一会儿是童年趣事，一会儿是新婚祝福，一会儿是失恋追忆。她晕头转向，前言不搭后语，杜如云也两颊绯红，笑呵呵地随声附和。

    杜如云退出又如何？她还是得不到王焕金的心。他满心满眼只有杜如云，根本容不下她。于是她退出了那场根本赢不了的博弈，做回了那个看着妹妹和竹马情投意合的第三人。

    艳阳高照，她内心一片荒凉。

    若是旁人，她兴许还能使出浑身解数不争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可那是她的亲生妹妹，是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她没办法去抢。

    “喜欢吗？”王焕金问她。

    喜欢墨玉牡丹的她装出惊喜的模样望向他。

    她顺理成章地从杜如月变成了杜如云。

    杜如云成亲前一个月，她偶然淘到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夜风晚凉，吹到滚烫的酡红脸颊上，像冰毛巾敷在脸上。她晃晃头，合紧衣服，找回了一点意识，正要往自己的卧房走，猛地想起来半夜去找杜如云喝酒谈心的事。

    她跟杜如云小时候是住在一间房里的。那时候年纪小精力旺盛，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盖着被子脸对脸说悄悄话。后来长大了些，杜玉云有了自己的卧房，她们再也没同床共枕过。

    烈酒上头，易催人醉。一杯下肚，她已经有些醉意。

    不出所料，在她与王焕金之间，杜如云选了她。

    她被人拉住，眼睁睁看着黑夜被火光映照，亮如白昼，黑烟滚滚，升到半空中，和天边的云影叠在一起。

    她走过去，看到满园如云花。

    她放声痛哭，为死去的杜如云，也为在他人眼中死去的自己。

    “娘.....”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她的妹妹还在屋里。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的思绪乱成麻，缠在一起，和妹妹的身子一同燃烧，融化在火光里，成为一缕缕升上高空的灰烟。

    然而感情又岂是一人可以左右之事？

    她笑着送上祝福，将苦涩埋在心里。

    家里人以为是姐妹情深，妹妹接受不了姐姐的死亡。他们怕她一蹶不振，几番商讨下举家搬迁，并责令府里上下不准提杜如月的名字。

    旁人无不羡慕她嫁了个会疼人的好夫君，人人都觉得她是整个临水最幸福的成婚女子。然而她真的幸福吗？

    杜如云温婉，她也变得温婉；杜如云和善，她也变得和善；杜如云着素衣，她也着素衣；杜如云不施粉黛，那她也不施粉黛。

    女儿红，夜烛光。那个夜里，她和杜如云又变回了那两个蒙着被子说悄悄话的女孩。

    没人可以分得出她们两个，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取代杜如云，拿到她拥有的一切。

    她整日以泪洗面，无时无刻不在忏悔自己的罪责。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说。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只是抱着娘亲失声痛哭，身子止不住发颤。

    要是她穿同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跟杜如云站在一起，无人可分辨哪个是她，哪个是杜如云。如果那天，站在王焕金身旁的是她......

    火。有火。这里有火。

    有时望着镜子里的温柔面孔，她禁不住会想，死在那场大火里的究竟是谁？

    她嚎啕大哭要冲进去救人，但火已经彻底烧起来，火焰吞噬了屋内的一切，包括她那还在睡梦中的妹妹。

    她被娘亲一把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怔怔地听着她喊她云儿。

    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她唯一的妹妹。火灭之后留下余烬，也将她一点点烧成了灰。

    她和杜如云就好像互为镜像，看着相同，内里却是颠倒过来的。

    直到有人呼救，她才回过神来，焦急、心虚、愧疚一股脑涌上心头。

    呼救声如鲠在喉，她回头看向透出一点光亮的房间，里面静悄悄的，火焰无声蔓延，杜如云还没醒来。

    王焕金喜欢的是杜如云，而不是她杜如月。纵使杜如云避而不见，王焕金眼里还是看不到满眼爱慕的她。

    如云，她的亲生妹妹，够到了天边的云彩。

    酒劲未散，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她鬼使神差地立在原地，既没呼救，也没冲进屋里叫醒妹妹。

    她也喝多了，看到烛台上的蜡烛变成两支，一直在晃。她看得头晕，不耐烦地伸手一挥，也趴倒在桌上。

    她们是双胞胎，两个人，两份喜欢；可竹马只有一个他一心一意，只能回应一个人的喜欢。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火势太大，已经救不回来了。

    酒过三巡，杜如云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除了外表，杜如月感觉自己和杜如云毫无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www.suxian.me

    她喜欢大红大紫的艳丽，杜如月喜欢清淡雅致的素洁；她爱好胭脂水粉，杜如月爱好诗词歌赋；她专横跋扈，吃不得一点亏，杜如月却温婉随和，待人接物讲究和气，很少红过脸。

    她不敢细想。

    杜如月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她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双生姐妹。没有人可以取代杜如云，做那个跟她最亲密无间的人，也没有人可以斩断她们之间的纽带，抹去她们之间的血缘。

    杜如月输得一塌糊涂。

    及笄礼和定亲在同一天举行。她青丝尽绾，戴着期待已久的墨玉牡丹发簪，围观了妹妹的定亲仪式。

    王焕金永远也不可能看到她了，他只能看到杜如云一个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如是。

    “是姐姐对不起你。”她抱着杜如云，哭得梨花带雨。

    夜幕降临，杜如云如约而至。

    她顶着妹妹的身份嫁到了王家，跟王焕金成了夫妻。

    某天午后，她去找王焕金又扑了个空，满心欢喜化为无尽失望。她站在王府偌大的院子里，仰头看向明晃晃的日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遍体生寒，冻得她直哆嗦。www.diyin.me

    梦里妹妹在火势不断蔓延的屋子里昏睡，她站在门外看着，一动也不能动。

    是杜如云吗？可她现在就是杜如云。是杜如月吗？可没人知道她是杜如月，又怎么能说是杜如月存活于世？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有些认不清那里面盛是她还是杜如云的魂。

    她为此求了人生中第一次情，向杜如云，求的是将王焕金让给她。她摸准了妹妹的性子良善，知道她定会答应下来。

    她的妹妹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心想，决定日后更加用心地去爱护她唯一的妹妹。

    三个人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的两小无猜，一个人的黯然神伤。

    出殡那天，她仍没有实感，看天天是灰的，看地地是灰的。棺材摆在面前，里面没有尸体，只放了她曾经穿过的衣服和为及笄日订做的那支墨玉牡丹发簪。

    没有人。

    她四处张望，回身看到门扉，仓皇地夺门而出。

    她再也做不回自己了。

    杜如云的魂在体内，她的魂也在体内。她们是一体双生的姐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