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2.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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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翻过身，朝另一个完成异变的婴儿爬去。

    红线的镜像分散在由瓷片和镜片组成的零散碎片中。本体在上方徘徊，镜像在地上移动。其他物件一动不动，镜像也死挺挺地定在镜片当中。

    “这是你欠我的债，”杜如云凄然地笑道，声音带着哭腔，“我要讨回来。”

    衣裙自裙摆处烧了起来，一如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婴儿的力气越来越大。终于，在某个瞬间，洛雪烟再也制不住婴儿，让她挣脱了怀抱。受镜化的影响，婴儿落地就跑了起来，迈着两条小腿，直朝控制另一个婴儿的江羡年而去。

    她脚步虚浮，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置物架上，掩面啜泣起来。

    杜如月看着杜如云，忽然想起儿时和她许下的愿望：做一辈子的姐妹。

    嘉儿的哭声拽回了溃散的思绪，杜如月撑起身子。

    “这是‘镜化’吗？”江羡年听今安在介绍过镜生的能力。

    疯了，是我疯了。

    今安在一把捞起，及时分开了两个婴儿。他扭头对江寒栖道：“江兄，劳烦你拦下另一个婴儿。”

    杜如月的手刚放上去，原本哭闹的婴儿却忽然止了声。只见她模样突变，双目通红，嘴生利齿，身上青筋暴起，发出类似野兽一般的低吼。

    然而，眼前的一切叫他如何不慌。

    嘉儿是她和王焕金的女儿，但嘉儿的乳名却是杜如云和王焕金起的。

    “但她藏在哪块镜子里呢？”江羡年看着一地镜子碎片，束手无策。

    弓弦崩到最紧，他屏息凝神，视线追随缚魂索而动，箭头也跟着一刻不停地调整指向。

    多荒唐呐！她的女儿叫别的女人起的乳名！

    一眨眼，婴儿离江羡年只有一步之遥。就在这时，江羡年怀里的婴儿也逃了出去，摔在地上。

    洛雪烟哭笑不得地看着贴满定身符的婴儿，感觉自己在抱一个展示定身咒的人形展览板。

    “那可不行，”低低的笑声同时从数个碎片中传出，“姐姐可要好好品尝这份绝望。这是你欠下的债，是你欠下的债啊。”

    箭在弦上，也在他心里。

    那里也没有。

    杜如月与杜如云这两个名字像恶毒的咒语盘踞在他的脑海中。那场记忆模糊的大火再度复燃，火光冲天，烧得他头疼欲裂。他一会儿想起与杜如云两小无猜的那段青涩岁月，一会儿又想起和杜如月成亲后花前月下的这几年。

    江寒栖看了眼努力翻身的婴儿，提着领子拎了起来。他正准备召出缚魂索捆上，洛雪烟从他手里接过婴儿，制止了他下一步行动。

    解决了吗？今安在等了片刻，不见异常，长舒一口气，放下了酸痛不已的手。

    “哐啷——”

    他不想去听，不想去看，不想去想。

    杜如月举起装着墨玉牡丹的花瓶，泄愤一般地用力砸向地面。早已干枯的花躺在一堆碎片中，全然没了极盛时艳压群芳的气势。

    杜如月怔怔地拿开手，顺着那只握着镜片插进她心口的手向上看去，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嘉儿。嘉儿。

    “我有一计......”

    今安在喊江寒栖：“江兄，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与她同生，她与她共死。

    “应该杀死......”

    迎上洛雪烟询问的目光，他解释说是定身符，然后将符贴到了婴儿身上。

    手摁到一块碎片上，扎进了血肉里。她拔出碎片，看到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没觉得疼，身体和脑子一起变得麻木，像一团浆糊一样混在一起。

    洛雪烟将身子扭到一边，对江寒栖摇了摇头。缚魂索太过锋利，婴儿细皮嫩肉的，在挣扎的过程中肯定会被割伤。

    杜如月看着不成人样的女儿，精神终于彻底崩溃。她冲进内室，歇斯底里地对地上的碎片喊道：“杜如云，有本事你冲我来，别动嘉儿！”

    慌乱会扰乱心绪。心不定，则无法审时度势，容易失了商谈的主导权，叫对方占尽先机。生活也是如此。遇事不慌，方能寻得万全之策解决问题。

    “松开。”缚魂索碰到婴儿的身体。

    镜生依镜而活，只有在镜中才能彻底将其杀死。可那么多碎片，全部排查费时费力，镜化后的婴儿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王焕金自幼跟父亲学习经商，在交易中摸爬滚打半生的精明商人教他的第一件事便是：遇事不慌。www.nianxiang.me

    一条缚魂索腾起，飞入碎片的上空，毫无章法地四处游走，像是一条在草丛里闲逛的蛇。

    唯有缚魂索的那抹鲜红是活的，上百个镜像也是活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红裂开，跃进大大小小的碎片里，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王焕金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去。只剩一个女人了，另一个不知去向。披头散发的女人对上他的目光，眼底百般情绪翻滚，朱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

    婴儿的异变还在持续，镜像与本体的厮杀本能一刻不停地膨胀。

    那是她的妹妹。是与她共享同一个的胎宫、于同一天降生的妹妹，也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妹妹。

    但今安在的眼没花。

    缚魂索也改了方向。江寒栖握紧千咒，做出攻击的姿态。

    找到了！

    一个婴儿张开布满利齿作势要咬另一个婴儿的喉咙。剑气凝结，血符预备，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了。

    同床共枕的妻不是心上人，曾经的青梅成了凶残的妖物。还有那场大火，那场让他唏嘘不已的大火，放火的人和所谓“被烧死的”那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杜如月吓得魂飞魄散，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她爱着妹妹，也恨着妹妹。但爱也好，恨也罢，她们体内留着相同的血，她们是最亲的姐妹。

    今安在正要跟江寒栖说话，余光瞟到一道白光从水箭射中的那个碎片里钻出，他心道不妙，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一个婴儿定在那儿，一条条细纹爬满皮肤。

    江寒栖应了声，飞快画下三道定身符，又画了道主杀的血符。他把符塞到洛雪烟手里，走到今安在身旁，问道：“何事？”

    江寒栖默默随上一道符。后来婴儿一动，他就贴符。备好的定身符用完，他又找出一沓黄纸，随画随贴。

    疯了，是我疯了吧？

    就在这时，水箭离弦，势如破竹，射到一块碎片上，然而箭并未止步于碎片表面，一整个没入镜中，被碎片吞了进去。

    婴儿果真安分下来，不再乱动。然而还没等洛雪烟长舒一口气，怀里的婴儿又开始疯狂扭动。

    “哗啦——”婴儿应声而碎，一地狼藉。

    如今，她的妹妹来向她讨债了。

    形状各异的镜子碎片映出红线的一截镜像。

    不在那里。

    杜如月见王焕金不愿看自己，万念俱焚。她放的那把火，终究还是烧回到她自己身上。

    他垂下头，用手捂住耳朵，像丢了魂儿似的，呆愣愣地盯着水莲消失后留下的水渍看。

    他极有耐心地循着缚魂索的移动轨迹一块块找过去，保持着拉弓蓄力的姿势，巍然不动。

    “对，”今安在转身望向内室，正色道，“事到如今，镜生非杀不可。”

    一定是我在做噩梦吧？

    今安在爬上梳妆台慢慢站直身体。站定后，他对江寒栖点了下头。

    梳妆台上的铜镜被掀翻在地。

    今安在拉开若水弓，水箭即刻成形。

    镜生本就是镜像，所以其依附的镜子在映照物件时会出现片刻的空像。他要利用那个转瞬即逝的空像期找到镜生的藏身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本体与镜像已经滚到了一起。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江羡年拿着霜华剑，洛雪烟握着血符，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江寒栖沉默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收回缚魂索，摸出一道符。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扭打在一起，尖叫声与咒骂声撞到一块，他的孩子在哇哇大哭。诡异的红线在空中飘浮，除妖师的警告声此起彼伏，被黑网包裹的碎片到处都是。

    她的灵魂脱离了躯壳，仅与□□保持着微弱的联系，勉强支配四肢走到了小床边上。www.chunming.me

    王焕金坐在那儿，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现实了。他脑子一片空白，但感官还在兢兢业业地运作着。

    火光中，两个女人的身形融为一体，化为一股黑烟。谁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那个也不是。

    杜如月恍惚地想起孩子的乳名是王焕金起的。因为杜如云说过若将来生的是女儿，乳名就叫嘉儿。

    云伴月，月照云。

    另一个婴儿则一点点变回了正常的模样，躺在地上大哭。

    分不清。她们长得一样，他分不清。

    然而还是为时已晚。

    不是那个。

    江寒栖一套操作下来孩子毫发无伤简直是万幸。

    王焕金眼神闪躲，飞快低下了头，又继续抱头发愣。

    洛雪烟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抱住怀里的婴儿，才没让她成功挣脱。她不得已退到门口，拉开跟今安在的距离。今安在抱得也不轻松，惊呼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