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宴鹤临河随游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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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完全暴露在天地的无情之下，却依旧没舍得死去。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重了。他还去拐弯抹角的问过宴鹤临，“阿爹打了你，你恨阿爹吗？”

    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躺在悬崖底下，腿脚已经不能动了。他想要挪一挪身子，却发现自己五脏六腑都是乱的。

    然后怕母亲拦着，又收了笑，“母亲，你不要心痛他现在的辛苦，如今他学到的一分本事，都是他以后保命的一份手段。”

    他来不及去打听她的过去，她好像也没有打听过他的家世，两人只隔着众多士兵对望过，只在一起并肩作战杀过马贼过，只走在路上静静的并行过——

    每一个孩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但他对宴鹤临却尤为严苛。英国公老夫人不忍，“还是个孩子呢，你小时候我可没有这般对你！”

    这般的厉害，却某日看见他的时候，眼里露出了祈求。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的将这些尸体埋起来。

    有时候挖累了，就靠在土堆上歇息，他就会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

    老夫人心痛的哎哟哎哟，“我的亲孙！祖母给你换把匕首吧。”

    宴鹤临大方的很, “好啊, 你摸。”

    他是英国公府最出息的后辈，是天下百姓心里的战神，是小姑娘活下去的希冀。

    她还是个孩子呢。他本是要慢慢来的。她却已经露出了眼里的祈求。

    他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他想，做她求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英国公：“那你怎么不想着玩了？”

    宴鹤临点头，就被抱了出去。

    随游隼有些羡慕。

    宴鹤临就拿着去玩了——然后就被英国公揍了。

    一日一日的练刀，一日一日的读书，他甘之如饴，眼里闪着灿烂的光芒，为着自己的将军梦和英国公一家子的责任而奋斗。

    这般努力，冬日里不曾落下，夏日里不曾偷懒，早起晚练，终于到了十四五岁可以出征的年纪了。

    他走了很久很久，有时候还会碰见士兵的尸体。他们就没有他这般幸运了。

    宴鹤临吃力的拿着手里的刀，还是不懂, “阿爹，那我该如何累？”

    自古功高震主最是将才，他爹怕他死在阴诡地狱里。他郑重的点头：“阿爹，我不是莽夫，您放心。”

    一切都已经到达顶峰，却要我落下去。

    他嘀咕，“不过是打了一顿，就这么见效？”

    宴鹤临，“想玩，便求祖母了，玩过一次，就不想再玩了。”

    云州军扎根在云州城郊外，很多人都来卖东西，她却是来学招式的。一招一式，颇有点斩立决的样子在。

    第二日，祖母带着他去吃席, 他碰见了随游隼。他偷偷摸摸的让仆人给他藏了一把刀，然后拖出来给随游隼看。

    他就有意无意的看她，后来金国假装派马贼来袭，她背着一把弓箭穿梭于庄子四处，他就发现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 一个要做将军，一个要做名臣。随夫人唤了随游隼回去，英国公老夫人也唤他。

    他将自己的宝石月刃给她做了定情信物。

    才不要摸在刀刃上！

    最初，他是想生的。他坚强着咬牙，一步一步的寻找可以绑在腿上的木头，后来，他是想要死的。

    他们有些人身上是有刀的，他就用刀去挖坑，又用刀去推土。

    宴鹤临掉下悬崖的时候就在想，老天爷想要他死，何苦将他捧到最高处去。

    此时，他想的差错是臣子该想的功高震主。于是宴鹤临第一次出征，要去南境剿匪的时候，他一脸严肃的说了一句话。

    不是一般的厉害。

    祖母骗人！

    “英国公府是百年世家, 无论皇朝更迭，无论谁坐在那个皇位上，咱们家都屹立不动。www.boaoshuwu.com这是我们的底气, 却也是一种责任。”

    英国公在母亲面前还是会笑的，讨好的一笑，“我们已然不是武将世家，还是送他去他外祖父家里跟着学点真本事吧。”

    他找不到悬崖下的出路。他的身子毁了，手不能提刀，脚不能走路，他成了一个废物。

    宴鹤临拖着刀哒哒哒跑，老夫人在心里骂儿子，“还这般小，给他这么重的刀做什么。”

    很自然的，就走到了山顶。

    连英国公也开始诧异了。

    英国公：“且拖刀行。”

    她懂什么呢？

    不仅在心里骂，回去也骂。英国公无奈，“母亲，父亲从前也是这般教导我的，我如今自然要这般教导他和他的兄弟们。”

    无数个日夜里的努力，终于用上了。

    但随游隼却没有摸下去, “看起来很锋利, 我怕手出血。”

    她的眼睛会说话，她即便一言不发，他也是能读懂的。此时，情也未至浓处，意也不达心海，但就是想要满足她。

    有时候是她拼着命也要杀人的情景，有时候是她眼里希冀的看着他，祈求他给她一条生路。

    他兴高采烈的擦着自己的刀，英国公却又开始愁了。他这般的性子，将来万一出了点差错可怎么办？

    宴鹤临年幼，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闻言抬头, 好奇的问, “那阿爹, 我会不会累？”

    他得好好活着。

    这时候，他又接到了陛下的圣令。他要去云州了。

    可宴鹤临却已经开始期待战场了。

    英国公叹息，“谁又不是一把刀呢。”

    这个小姑娘，很厉害。

    但她太小了。

    宴鹤临摇摇头，“不恨啊——”

    但他知晓，她也有意。

    这一趟云州之战，也很顺利。顺顺利利，自自然然，他依旧站在了顶峰。

    雨落下来的时候，他要淋雨，天晴的时候，他也要跟着暴晒。

    明明谁也没有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却好像有了一份约定。

    这时候，他想到了父母，祖母，还有那个小姑娘。

    “你看，这是我的刀。阿爹说, 也是我的责任。”

    有时候是祖母哭着道你要长命百岁，有时候是父亲将刀送到他面前的情景。

    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他没有自傲，依旧踏踏实实的打完每一场战。

    英国公夫人让人将他抱得远远的，“好，阿娘很好，但阿娘怕过了病气给你，你不要离阿娘太近。”

    英国公老夫人怒而打了儿子，但宴鹤临却还是不敢玩了。他开始越发沉稳，越来越不像个孩子。

    但拖着刀太累了。

    有些成了肉泥，有些已经发臭。

    宴鹤临沉默了很久。有时候看见这些尸体会暴躁，有时候会哀戚，有时候会怒锤地面，有时候会抱着一堆尸体哭。

    ——我来人间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英国公惯来严肃, 端着脸，“你会累，但你必须要累，你享受了英国公府最好的一切，理应要为家人撑起一把伞。”

    她还很小。十三四岁的模样，眼神却带着一股小姑娘不该有的孤寂和清冷。

    她抛出一条帕子，他收了。他想让她快些如愿，便写了信给祖母。

    病好了一些，宴鹤临进去看望她，“阿娘，你身子还好吗？”

    然后，他在山顶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小姑娘。

    做了山上的神明，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众生，谁知道最后，却落得个这般的下场。

    英国公老夫人呸呸呸的骂，“快别说些有的没的。”

    就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就好像多年之前，他玩过那么一次匕首之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一般——一般的，本该如此。

    宴鹤临认真听着，也懂他爹的意思。

    她挑了把花里胡哨的宝石匕首给他，“光秃秃的刀有什么好，拿着这个去玩，你爹不敢打你。”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英国公却道：“他幼时就展露出天分，将来必然是这一辈的领头者，我必然要好好教导他，不然等真正到了战场上，怕是要就要身首异处了。”

    可在这一刻，英国公却开始惶恐。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都是哆嗦的。

    带着一股狠厉，又带着一股随时赴死的意志在。

    父亲叮嘱过他“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但所有人都不愿意，甚至都不敢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句话说出口。

    这下子，他自己乖乖的练刀读书，可愁坏了老夫人和英国公。等到夏日来时，英国公夫人的

    请来的师父和他自己是教不了这般天分的孩子了。

    这种情意，就好似多年前他觉得自己不该玩耍，一定要努力练刀读书一般，跟他打完胜仗一路走到山顶一般，是自然而成的。

    世人开始知晓他的名字，世人开始夸耀他的功绩。

    英国公将一把宝刀郑重的交到了年幼的宴鹤临手里，也将这份责任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找借口，找可以支撑他渡过漫漫长夜和白日的借口。

    水到渠成。

    宴鹤临确实还举不起刀。他确实只能拖着刀走。

    他仰头擦汗，撒娇，“祖母，鹤临好累哦。”

    绝望，无尽的绝望。

    祈求什么呢？

    英国公老夫人就哭，“我只要他长命百岁，不想让他成为这府里的一把刀。”

    他也没有自得。

    “给我摸摸刀刃吧？”

    能给的都给了，谁知一切都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