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番外·神君和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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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喝了最苦最苦的汤药，人生好苦啊。

    他依稀明白，他那固执的哥哥仍旧未曾放弃。

    这次也一样，他的哥哥飞升成仙，便一定要让他也飞升。

    前生一切都想起。

    逼不得已，要亲手杀死哥哥的命运，他却怎么也做不来。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听从哥哥的话被保护。

    死前却想起，小时候那些年无忧无虑相依为命的流浪时光。

    哥哥要让他飞升，可他生就一颗凡心凡骨，即便洗去记忆，转世投胎重来，他也还是做不了仙。

    从此以后，无怨憎会，无爱别离，无生老病死，无贪嗔痴心，无所求。

    他一生最轻松的时候是小时候跟着哥哥流亡的日子，那时候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 但身边有亲人相依为命, 便什么也不害怕。

    他哀求退后的时候，苍白的脸望着这个不断被他杀死的神仙，眉眼竟有逼到绝路的怨戾。

    为他找了最容易入道，最容易修行飞升的道，无情道。

    哥哥一朝修炼，一日千里，他却怎么也摸不到玄之又玄的灵气。

    有些人生来便没有半点仙缘仙根，所求不过是俗世凡尘里那点毫无意义的烟火，一餐一时，花开花落。

    而有时候，有些事情反而聪明人看不穿，庸人才看得见。

    元天神君淡淡:“你既已知道为人之苦，便更该努力修仙，脱离轮回之苦。”

    他心里为哥哥高兴的，小时候他就知道，哥哥很厉害，这样的哥哥无论得到任何成就都是值得的。

    他一遍遍地被杀，一遍遍地杀，杀干

    他想，哥哥终于明白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何况他们仙凡有别，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个慧根修仙的。

    这本该就是他的一生了。

    就像小时候，他配合着臣下疏远哥哥，这样哥哥便能离开属于他该承担的注定的悲剧结尾。

    朝廷派来的人赐死他的时候, 他十七岁生辰还没过。

    了却了尘缘，了却了俗世无聊无意义的妄念执着，才能洗去凡心，才能换得一副神心仙根，才能脱离轮回之苦，随他位列神国。

    他全靠哥哥给他的驻颜丹，维持在少年模样，却已油尽灯枯。

    他们说，哥哥是臣, 他是君。

    但命运却从这里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史书里比太子更难做的却是太孙。

    却不知道，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可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从此他入轮回做他的凡人，哥哥飞升做他的神仙。

    哥哥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

    哥哥是被仙师看重的亲传弟子，他是资质平平的外门杂役。

    直到父亲旧部找上，他明了自己的责任。

    他一直都知道的，从小就知道，他的哥哥是极好的哥哥。

    只是出生如此, 这是他注定的命运，推脱不得。

    他苦笑着，终于忍不住开口:“算了吧。”

    可他自小就知道的，哥哥沉默寡言，但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他在这样的哥哥身边长大，性格软弱温吞，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话。

    而他便不违背。

    这样想着，忘川奈河便过了。

    元天不解，那样不是很好？

    可是他不争气，每次都只能当那个拖后腿的。

    他这样平庸无能的人，唯一能为哥哥做的，就是听话。

    可笑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却还在这个注定的死局里争权夺利。

    从来如此。

    做凡人的时候，再固执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能力总有限制，哥哥总会知道不得行而放弃。

    他一直是个平庸无能的凡人，宁愿为难自己，做不来弑亲杀爱。

    即便在普通人里，也过分普通。

    但他们的身份境遇却打了个颠倒。

    他们说，哥哥觊觎他的权柄。

    每一次死前都茫然，哀伤，想不明白于是便算了，他的哥哥一直待他很好，许是有什么苦衷和不得已，许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许是……

    他一遍遍死，等哥哥明白，和从前每一次一样，他那固执的哥哥，除非亲自撞了南墙改变主意，绝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见。

    忘川渡河。

    这一次救他的又是哥哥。

    想起这些年已经关系生疏的哥哥。

    他这样没用的凡人，连筑基都不能，怎么飞升？

    也免得再造杀孽, 累百姓多受一份苦。

    “哥哥让我杀的，不是什么别的，是我这个凡人存在于这个世上，唯一的一点对人世的牵挂和美好。”

    一路无话。

    哥哥终于皱眉放弃:“以后我不会杀你了。”

    就是史书里也找不到几个可供参考的, 侥幸找到，也不过是事败身死。

    他做小太监，哥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是他的义父，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亲近他，从生到死都在宫墙里，皇宫里没有树，因为木在墙里是困。他这一生，就是困。

    自己有一块饼，就绝不会让他饿着。

    天下算不得盛世，亦算不得太平，但他流亡过当过普通人, 深知对老百姓而言, 只要不是活不下去了，没有人盼望着打仗。

    他以为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一世一世，就这样过去，每一世都是哥哥杀他。

    忘川渡河，眼见了这位死在他手中的要千方百计度他成仙的神君，却比见世间最可怖的恶鬼还惊惧。

    元天不懂，不明白。

    一世一世的死，一世一世的过忘川。

    就像他那根怎么也感受不到灵气的灵根。

    他是书童，哥哥是他的主子，十几年细想，记忆里只有墙外的那条街巷，人家墙头伸出的花树，四季的荣枯。

    现在，他亦愿意配合，让哥哥斩去他这截尘缘。

    他的父亲是太子, 纵观史书下场悲惨的太子并非是少数。

    他是故意遂了那些人的意和哥哥疏远的，他是没办法脱离这条命运结局了，但哥哥还有机会脱身。

    他欲言又止。

    他那时候就知道，这并没有用，朝廷想杀的只是废太子的血脉。

    每一次都觉得去了半身魂魄。

    但元天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一路沉默。

    比太孙更难做的，是太子被推翻后，流亡民间的太孙。

    自己能修仙，便一定要拉着他一起踏入仙门。

    一旦斩情断爱，灵台清明，便可感应天道之势，进入无我忘情之境，到时元天便可助他重塑灵体。

    忘川的魂莲开了四朵，哥哥杀了他四次。

    于是，不必亲近，不必多言。

    他配合着被杀死，配合着等待哥哥生厌，明白他朽木不可雕。

    他那时候一面兢兢业业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面却盼望着这些聪明人早日对他失望，转身去投了朝廷, 如此他这徒劳的努力也能早些结束。

    好难得的一段无忧无虑。

    他是个没用的凡人。www.mankewenxue.com

    哥哥说罢了，属于神君的眉眼一片出尘超脱。

    原来这个世间有仙人，凡人亦可修仙。

    就像，当初哥哥在朝廷围剿前让他退位，顶替他去迎接朝廷的处置。

    被杀的四次轮回，他只是茫然。

    什么意思？

    他一世世地杀对方。

    只是他活得久了，渐渐发现一个道理，这个世间少有自觉是庸人的，多的都是自认聪明的人。

    他抿唇浅笑，在对面神君那双无喜无悲的双目注视下饮下孟婆汤。

    河里的魂莲开出的花，短暂的一生乏味苍白。

    人跟仙更不一样。

    哥哥百岁之前境界圆满，飞升在即。

    他是听不懂的，他也不明白，更不清楚为什么无情就能离成神更近？

    他入轮回，过忘川渡河，哥哥肯来送他最后一程，他已是很高兴了。

    这个位置, 即便是他这个平庸不聪慧的人也一眼看到结局，他注定是要失败，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死去的。

    但有些事是无法说出口的。

    为什么这个人有勇气反抗他，怨怪他，有戾气，却做不到杀他无情，杀他有恨？

    他心里并未有任何不平，纵使当了几年谋反的傀儡君主，但他一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用的凡人。

    他拿那双庸碌凡尘的眼睛望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仙人。

    平庸无能的凡人无奈地望着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仙。

    可既然是哥哥的意思，他便也顺从着哥哥安排的命运。

    算是他这可悲可笑平庸一生里一点功绩了。

    可一个背负谋逆复仇责任的傀儡的权柄有什么好窃取的？

    平庸的凡人哀伤着眉目，望着对方:“求你了，我不杀你。你做你的神仙，我做我的凡人，就此放过吧。”

    他要怎样告诉这个仙人，他不觉得人生苦，让他苦的唯有眼前的对方。

    纵使哥哥杀他千千万万遍，他这样的没出息，看不懂堪不破，生不出恨，也不晓得何为无情。

    “换你杀我就是。”

    但成了仙神的哥哥，能做到的太多了，这次的放弃前的尝试太漫长了。

    “你为什么还不能悟得无情道？”哥哥皱眉，不明白。

    他再没有力气去做那个听话的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