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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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渐长，黎南洲还慢慢了悟到：这小坏蛋分明能理解很多人话，并且他是知道皇帝希望自己怎么做的，只是这小祖宗不想搭理罢了。

    见到它之前你没法凭空想象这种生物。见到它之后你会觉得它每一处都恰好长在你心尖尖里。

    那时候，任凭黎南洲怎样天资卓绝、心细谨慎，他看这神兽也是不大聪明。

    但是亘古至今，人类对于美丽的事物确实总有格外的宽容，而云棠又生得很圆很小，从耳朵尖到尾巴毛毛都透露出柔软无害的气息。

    皇帝起初一直觉得他的祥瑞很憨傻，几乎从未怀疑过这小毛团的外表下藏着的灵魂富有思想，就是因为云棠一开始的行为完全不可预测：

    于是猫崽就停住了脚步，准备看看热闹。

    甚至黎南洲偶尔会有种感觉：也许他的小毛球在灵慧程度上比起许多人类幼童也不遑多让。

    跑离了那个隐蔽又荒凉的八卦密地，云棠却有点犹豫该往哪边走了。

    不过这些宫人伺候在正中六殿，也算经见得多了，并不很为贡品动容。

    虽然那小花园的位置的确离蠢瓜更近一点，但这只是巧合罢了，神兽大人还记得刚才皇帝没有对他的陪玩邀请回予足够的热情，于是仍然保留着对这个失格追随者的不满呢。

    “怎能说是顽劣不堪？”出声打断的居然是那一群最开始不怀好意聚众议论的宫人之一，此刻他眼神飘忽，神情不定，一张不起眼的脸都已红了：

    猫崽自以为很英武地在阳光下甩甩头，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脑袋太圆，让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好笑。好像这个神兽确实不大聪明。

    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这便是他们刚刚还在诋毁、臆测的那只神兽了。

    那张短短圆圆的小脸让它看起来又憨又懵，但是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又给它填了几分让人觉得可爱极了的机灵。

    偌大的临华殿中，以猫猫贼的种族天赋，云棠连太后宫中的书房正厅这样的地方都能去得。唯独阮英环日日跪经的小殿，向来门窗紧闭、日夜有专人值守，他从没能成功进去。

    既然今日的探秘之行已经不合时宜了，云棠最后还是在奔跑的过程中重新决定了目的地——也快到神兽大人用餐的时间了。他还是回到居正殿跟清平殿之间的小花园玩一会儿吧。

    这个毛球儿也太招人了，它怎么能长成这样？它好像个假的啊……

    “我想……我想，神兽毕竟来历不凡，秉性自是刚烈凛然，不同流俗。那些传闻细细想来，必然有些不尽不实，还有些——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轶事而已。”

    倘若此时恰好有人路过这东西宫的交线地带，就能看到一只乳白色的小圆球在极速狂奔中突然无预兆转向的一幕，这画面会让目睹的人觉得莫名其妙又非常有趣——

    “是了！”最后那格外活泼些的小宫女一拍掌，眼睛亮亮的，“神兽看起来尚还年幼，也许是格外淘气些。但是——管他呢！生得如此美丽可爱，必定是个祥瑞了！”

    他方才稍显冷淡的摸摸抱抱和伸手任咬，或许略嫌敷衍，大概已经得罪了一个心眼不大的小东西。

    而后黎南洲又发现云棠的感情其实非常丰富鲜明，远超过一只小兽该有的程度，同时他的记性也好得出奇。

    具体的顺毛经验皇帝倒不会公之于众，但至少此刻，黎南洲询问了六宫掌事、知道猫崽常出没的宫室里没人见到这小家伙的影子，于是换了一身常服，准备亲自出门迎祖宗去。

    这时也快到小毛团吃东西的时间了，实际上黎南洲也大概知道云棠会去哪里逗留。皇帝没有多作犹豫，带着贴身太监直接往他每次哄小猫的花园走去。

    不——不，神兽还生了两只看起来很薄很软的大耳朵！它的耳朵微微抖动着，脆弱的浅粉色几近透明。

    “这便是……传说中的那尊神兽啊！它怎生得如此……如此模样……我刚刚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能送到皇帝面前的东西，尤其是一个年纪渐长、不久前刚举行了封禅大典，又在诸家教派和阮系的弹压下越来越锋芒毕露的皇帝——必然要占一个贵巧珍奇。

    就算无人应声，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想到了答案。

    他们贪婪又充满好奇地盯着这个歪头看他们的小毛球——是的，神兽长得就像是两个极圆极圆的毛球，软绵绵地连在了一起，只不过下面还长出了四只吧嗒吧嗒的小脚，精致可爱得像是仙人再三思索下的落笔。

    实际上云棠一直觉得，这位阮太后轻易又不会出宫，若她要在常起居的殿里暗中进行什么密谋，多半也就在那间隐秘的经室里，或许他正该赶在阮英环出入的时刻伺机溜进去，才能稍有所获。

    人会控制不住地想抱住它，揉到它，摩挲它，用自己的身体贴住那些软毛毛，甚至受不住大脑感受到的可爱刺激，想要咬它一口——最好能用上一点力气！

    皇帝很早就明白了。这个好像很天真憨拙的小东西，他其实没法轻易地糊弄住它。

    当然，这个决定跟黎南洲倒没有什么关系。

    云棠也不傻。

    神兽看起来稍微有点像是纯白色的小老虎，但它当然比那更精致小巧的多。它就好像是——

    而此处的宫人再怎样迷醉于这一刻，未等他们缓过神来，那一处草丛早已是空空的了，就好像方才降临于此处的只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幻想的一场仙迹。

    如果一个生物生得美丽可爱、又看起来柔弱无害，那它基本能在大部分人类中间横着走了。

    这也是猫崽在黎南洲这样的人都没发现的情况下，屡屡独自一团跑到临华殿偷摸踩点，却从不敢现身招惹阮太后、试探她态度的原因。

    这些宫人正在把这段日子陆续送来的贡礼择优者送入此处私库。

    也比如他总是知道在某个时刻他该安安静静等在殿里、别去讨玩得正疯的神兽大人的嫌；还是该马上检讨自身、端正态度，十万小心地去找他的小猫咪。

    之前黎南洲就常常为这样的场景发笑。

    这件事给他们两个带来的深远影响暂且不说，只谈当下——皇帝上午处理完手中的政事后，刚刚去净了手，饮杯茶，静了没有半晌，很快就意识到：

    这话当然已经算不讲道理了。

    倒是云棠溜溜达达的

    皇帝开始意识到，排除他由宠爱心疼而生出的——这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傻东西——这种失智监护人的滤镜外，云棠其实相较于这世上许多真正的兽类都机敏得多。

    神兽大人在偷听私话——在体察民言之前本来是要去临华宫的，可是现在就有点晚了，这会儿已经快要到阮太后每日跪经的时间了。

    窸窸窣窣的角落里，一位先还克制着好奇心的兰庭使女也迈了一步出来，忍不住地搭话道：“大人们方才说的……关于神兽的那些传闻可是真的吗？可我瞧着，神兽形态圣洁大方，姿仪飘逸美丽，怎么也不像那样顽劣不堪的……”

    但是这个方法太冒险了。也许非但不能得到关于行刺案的线索、获知阮太后私下里针对黎南洲的勾当，从而帮助到皇帝——反而会让他自己陷在里面，困进更棘手的处境。

    当然，除了受惊炸毛的时刻，云棠绝大多数时间并不需要横着走。不过即便这样，他看起来已经够骄傲的了。

    云棠舒展地迈动着自己奶白色的小短腿，骄傲地挺着自己毛绒绒的小胸脯，步伐轻快地小跑着，远处传来的声音正清清楚楚告诉他：此时此刻，又有一群可悲的两脚兽迷失在他的赫赫英姿里。

    当时当日，在场的人只觉得自己都被一种扑面而上又抚慰人心的刺激镇住了。

    上蹿下跳、疯玩跑酷，有时会突然倒头睡觉，甚至三番五次把自己关进某个出不来的夹缝里。

    黎南洲这个人生来天赋异禀，比如说他能在内外势力的围追堵截下一点点收复回被瓜分的权力。

    再到云棠对行刺案的在意，对皇帝那日毒发时困坐池水的激烈反应，到这小东西平时拿捏宫人之间的轻重，到小崽对很多事情表现出的相当明显应对方式及应对情绪。

    但相处日久，一人一猫之间越来越熟知彼此，黎南洲对云棠的了解也深入了许多。

    首先，这小毛团好似天然就对许多人类之间的造物、习惯、规则有所了解，甚至不用试探就能轻易找到与其相处的平衡。

    他仍然觉得这小毛团天真憨傻，不过这种认知已然更多出自于他对云棠爱怜了。

    这里已经算云棠熟悉的领地范围内了，此时正忙碌的人里面就有许多猫崽熟悉的面孔——比如管着一个小队的阿亚，比如过来帮忙的小桃。

    第二十一章

    这个私库装的多是些不要紧的东西，今日却有许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这些人虽然交谈不多，此处还是闹哄哄的、充满了一些大型器物摩擦碰撞的声音。

    如果小猫要捕捉猎物，他且要仔细观察对手，然后摆好姿势，伏低上身，扭会儿屁股呢。

    ——或者说，从他有意识以来，过去的时间越长，他越没那么傻了。

    只是刚刚还都妄加贬低、神情各异的宫人们此时却都像是被鸟雀叼走了舌头、被微风抚平了眉宇。他们满脸空白，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地一时间万籁俱寂。

    就好像这么小的小东西是跑着跑着突然想起有什么急事去办一样。

    不会有人知道，这副长相正是猫咪千百年来驯服人类的天赋本能，是他们得以在无数个人类家庭中作威作福的秘密。

    良久过去，此处一片静寂。还是方才发问的小宫女先出了声，她纤细的拳头紧握着：

    云棠这边叼着绒草溜达回来，正路过居正殿的后殿。这里有一排偏室，平日里其实用作皇帝私人的一处库房。

    不对，它当然应该这么长，就应该是这样——毛毛尖儿蓬得好像都能发出乳白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