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卡贝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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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薄的阴影跳跃在肩膀上，出乎意料地让人感到安心，满是烟火气的日常生活，让一路上都精神紧绷的莱因神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莱因忽然听见一阵欢呼声，这让他冰凉的手脚终于有了些知觉，他慢慢转过头去，不远处，一做鲜花笼罩的红顶房舍映入眼帘，那房屋中的花朵比周围的都要更加丰茂一些，显然能够看得出是被非常精心的照顾着，墙壁上垂满厚厚的苍翠藤萝，即使在冬日一样生机盎然，四周人山人海的围满了手舞足蹈的人们，有人从房子里出来，手中高举着一个装着液体的玻璃瓶，于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那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解决的疫—病，教廷声称那是一名叫做拉丝梅尔的魔女所传播的疾病，会短时间置人于死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直到圣殿骑士在一片欢呼中处死了那名邪恶的魔女，仿佛处死了所有灾难与痛苦的根源，疾病不药而愈，这伟大的神迹让人们都满怀憧憬地相信，神庇佑着他们，幸福的生活这一次终于可以降临在他们身上。

    罗斯蒙德大教堂的华美庄严，已经足以作为建筑史上的丰碑，但是即使不以此而对照，这座南方小城的教堂，依然显得有些过于简陋和寒酸。

    “欢迎你，莱因神父，从今天起，你也是我们的手足。愿神保佑你……不，请不要谦虚，你能够来到这座从灰烬里重生的城市，已经足以证明你的高尚。好了，我们该去食堂了，希望你能够吃的习惯。”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天才，那么，那个人毫无疑问只会是他是老师，红衣主教罗斯切尔。

    那个瘦削，愤怒，年轻，在一片欢笑中被吊死的年轻女子。

    ……

    “……正如你所见，我们的教堂远远比不上罗斯蒙德大教堂，但是，如果你能够早些年来这里，你就会看见一座美轮美奂历史悠久的教堂，只是就如同你知道的那样，在那火光熊熊的夜晚，我们的教堂也毁于一片废墟，至于重建的工程，在三年前才刚刚结束……虽然曾经发生过十分不幸的事情，但是如今，大家也终于回归了日常的生活。”

    她也是以这样的罪名被处死的啊。

    “你可以称呼我丹尼神父。那么，虽然这里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但是，多少还有一些东西值得介绍，距离晚饭还有一些时间，现在，请和我一起来吧。”

    但凡活着之物，皆应忍受痛苦。

    对于他写去的求助信，他的老师像往常一样，并没有一个老师应有的和颜悦色，只是异常嫌弃地回信道，像你这样的蠢货，为什么总要想这些高深的事情。

    为什么不去找医生呢。

    那么剧烈地，仿佛要呕尽五脏六腑。

    但是，莱因却想起那个曾经在他的主持下死去的魔女。

    而在长篇大论文采斐然的嫌弃与鄙视之后，他那脾气古怪的老师终于不情不愿地添了一句:

    然后他又抬起头，望着黄昏中静默不语的神像，轻声感叹道:“这里的光明神雕像是一位老妇人吗……真是少见。”

    “是的。”三名神父之中，看上去最为稳重的那位矮个子老人微笑着回答。

    莱因有些疑惑，但是并没有再下去，而是转过头，朝着已经能看见尖顶的教堂动身走去。

    不仅是教堂重建的艰难，甚至于曾经死在火中的神职人员也没有得到补充，只有这些死里逃生的老人再度披上黑袍，回到了这个曾经埋葬了无数朋友与亲人的地方。

    卡贝罗城曾经是个繁荣的城市, 然而如今却只是一个百废待兴人口稀少的不起眼小城，位于南方, 气候温暖，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 也没有落雪的迹象，数日的长途跋涉后，莱因神父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地平线上徐徐浮现出的城门。

    莱因神父放下手提箱，握住十字架，与这几位年迈的神父做了见面的祷告。

    他在人群之外静静伫立半晌，终于听见一个女人高亢的哭声，似乎在说，求求您，格格莱尔夫人，我丈夫他的肺已经完全坏掉了，求求您……

    ……连教皇大人的故乡都是如此敷衍与懈怠，那么，在其他籍籍无名的地方，到底又会如何呢。

    直到他终于以信件隐晦地提出疑问，他的老师也通过同样隐晦的态度进行了回答，他才终于意识到，在那永远光辉灿烂，爱怜世人的纯白教廷之中，确实存在着某个灰暗阴森，不可直视的阴影。

    这不可能。莱因想。

    “愿神保佑。”

    在这个冬天第一场雪落下之前, 莱因神父终于收到了来自圣地的调职书，他立刻离开了服务数年之久的罗斯蒙德大教堂，动身前往卡贝罗城。m.wannengwu.com

    不仅是因为无论是在魔法，神学，语言，文字，又或是医学等等领域，他都已经取得惊人的划时代的成果，更因为他那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能够看穿世上大多数的真相，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闭口不言。

    “请安静，不要这样惊慌，莱因神父。”

    他亲眼所见，也亲手所杀。

    莱因神父看着老人毫无阴霾的满脸微笑，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曾经了自己。

    如果你真的对这些事情有兴趣，那么，便前往那座被魔女毁灭之城吧。

    莱因脱口而出:“不可能，皇都并没有关于卡贝罗城的报告！”

    “丹尼神父，我方才看见一座红色的尖顶房子，请问那里是做什么的地方呢？”

    见到莱因那略显迟疑的表情，老神父却也没有表现出不快，而是态度平和地笑着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我亲爱的朋友，这确实就是事实，你或许应该知道，在半年前，那场席卷大部分城市的拉丝梅尔疫也曾经叩响了我们这个小城市的大门。”

    “我似乎忘记说了，这可真是失礼，大家明明叮嘱我一定不能忘记的。到底是年纪大了，实在对不起。”

    尘世之间，凡光芒所照之处，皆神之国土，万民万物，都是神的造物。

    —

    于是，在听到关于那名叫做拉丝梅尔的魔女的死讯之后，他回到房间，毫无理由地呕吐了起来。

    他态度温和地向一路护送他而来的士兵与车夫道谢, 祝福他们的归途一路平安, 随后独自提起小小的手提箱, 穿过城门,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向城内走去。

    虽然也同样用白色的大理石建成，但是装饰的十分朴素，没有在云端征伐的诸神与魔鬼，也没有圣母抱着死去的婴孩垂泪哭泣，除去尖顶上的镀金的十字架和进门处走道左右两面墙上关于宗教故事的精致浮雕，几乎看不出什么复杂的建造。

    人要彼此相爱。

    窗外有清越的钟声在暮色里响起，老神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好了，亲爱的朋友，已经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饭后我们可以继续讨论。”

    不可欺瞒。

    莱因心里发沉，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至于在这个可敬的老人面前流露出沮丧的神情，他试图寻找些不那么残酷的话题，方才在街道上看见的那一幕涌入脑海，他于是询问道:

    —

    于是他听从老师的指导，向圣地提出了申请，而这份调令能够顺利地批示下来，这其中是否有他老师的运作，他并不十分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那原本压在心头的铅块并没有如他曾经期待那样有所减轻，而是在他一次次的试探中，变得比他预期的还要沉重难忍。

    有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坐在台阶上, 和朋友一起吵吵闹闹地玩着一种打弹珠的游戏, 他的母亲在二楼支开窗户,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熟练地将衣服晾在晾衣绳上，无数的五颜六色的晾衣绳蛛网般交织在街道上方，将湛蓝的天空分割，风一吹，便瞬间便轰然鼓起，飞扬不歇，像是随风而起的火焰，遮蔽头顶狭窄的天空。

    那些奉为真理的教条，到底是神的话语，还是蠕动的蛆虫披上光辉的外皮，以□□字所发出的声音呢。

    虽然在十几年前曾经经历过惨痛的创伤，但是这座城市显然已经从灰烬中逐渐新生，即使在这样严苛的冬天，城中也随处可见灿烂美丽的鲜花，枝枝蔓蔓的花朵攀爬着人家屋顶而上，红色橘色, 不一而足, 不像花朵，倒像是从地上生出的阳光, 还有说不上名字的花朵如同珠帘一般从人家的窗台下垂落，交织成一片随风而起的烂漫帷幕。

    “哦，你是说格格莱尔夫人吧。”老神父不假思索地说，脸上绽放出微笑。



    狭小的教堂之中，一共只有三名神父和六名负责日常杂务的执事，他们都静静等待在大厅之中，这时已经将近黄昏，垂暮的光穿过彩绘玻璃的洒落在他们衰老的白发上，无数灰尘漂浮在绚烂的光线里，微微发白，缓慢而安谧，像是一场持续了许多年的大雪。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士，我从见过像她那样人格高尚的人，她的父亲和丈夫都曾经是医术高明的医生，而她则完全继承着两位亲人的本领，如今，她愿意暂居在我们的城市里，免费为我们的市民服务，真是伟大的灵魂。”

    丹尼神父苍老的蓝眼睛明亮温和。

    年轻人温和的态度显然让老人们放下心然来，老人们一一上前与他交谈，矮个子老人蓝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的光亮，他最后才上前一步，和善地说:

    老人一边带领来自皇都的年轻神父参观这座教堂，一般温和地介绍着与此相关的历史。

    说到这里，老神父顿了顿，莱因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他，而老人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老神父微笑着说，“我们确实感到束手无策，就在准备出发前往皇都寻求那不知道是否会分给我们的帮助时，格格莱尔夫人出现在了，那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绝望无比的疾病，在她精湛的医术下如烟云消散。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士，我们大家都很尊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