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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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吗？」他抿了抿唇，淡淡笑着应声。

    我会一直陪着他呀。

    我与他在镜前一站，天生一对，相称得很，不像有假。

    我费力地仰起头，只能看到她眼里如火的恨意。

    他在我身前跪下来，眼里的光一点点泯成了灰。

    他也帮我理了发梢的落雪，徐徐道:「像啊，夫人可要与我，白头偕老。」

    他收了伞，抖落一身雪花，躬身入茶棚下。

    哎呀，这……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杂乱的甲胄声，脚步声，从殿门外涌进来。

    他扔了那把剑，清脆的一声响，两手揽起我，紧紧拥住，「好，不拿。」

    此时那刀面上的雪滑落了一层，露出了原本柴刀粗粝的刀刃。

    他说着，弯着腰从扁担里翻出一小篮鸡蛋，塞进我怀里。

    有一次我看邻家养的猫儿极讨人喜欢，等他回来，就旁敲侧击地跟他讲:「夫君啊，你看，你平时都要去教书，留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我什么都没了，摇尾乞怜，活得像条狗一样。你呢，谢怀嬴，你凭什么可以逍遥事外？我那么努力地讨好韩让，不要脸面地活下来，就是为了能看到你死的一天……」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才堪堪支起身子，又被人压跪在地上。

    我惶然地抓着孟勘的手，急急道:「你去跟他认个错吧，他不在意萧嬛，你去认个错吧……」

    但我想到孟勘，他还在等我。

    我匍匐着去够，萧嬛一脚又把它踢得更远。

    「可他竟答应放你走，他怎么能答应放你走！」

    我夫君向来人最温和，连只鸡都不忍杀。上回我把削果子的小刀递给他，让他帮忙拿一下，他非是不肯，死活就说不适合他。

    「夫人今日又听了什么故事？」

    我一眼就瞧见他手里提的刀。

    周围有人看过来，我面子有些挂不住，就把那钗子随意一别，然后问他:「今儿个学堂里可有什么趣闻？」

    我曾大病过一场，好转来便什么也不记得。这人说自己是我夫君，我自然信了。

    「好在，上天有眼呢，你跟我来了。他做不到的，我还可以——自己动手！」

    萧嬛仍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指着我，讽然道:「谢怀嬴，你看看你，输得多惨啊……」

    他展眉而笑，温声道:「不曾。」

    清明，却唯独将那人看进了眼里。

    他的眼神，分明瞧向了我身后。

    只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了。

    我点

    我起身闪避，稍一动作，只觉浑身气力尽失，人跪伏在地，匕首也跌在一旁。

    萧嬛指使着那两人制住我，自己踱步到小桌前，将整壶酒提在手中，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迎迎！」

    看不成了啊。

    我就说嘛，肯定是错觉。

    但没关系——

    意识在渐渐流失，那人温柔的嗓音却传进耳朵里，低回缱绻，如叹息。

    我为他亲自下厨做羹汤，做好问他咸了还是淡了，他告诉我正合适，简直敷衍至极。

    我踮脚帮他拂去雪花，忽而又笑，「夫君，你瞧这雪落在发上，像不像白了头。」

    我跌在地上，残余的酒水呛在嗓子里，咳得狼狈不已。

    恍惚之间，我眼前浮现起陌生的一幕。似在梦中，我也曾这样，一手牵着身边人，一手提剑，自绝境当中，杀开一条血路来。

    「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早一点遇见我啊。在一切开始之前，遇到干净的我，她没有沾染满手的鲜血，没有犯过那么多的错……

    还来做什么。这副样子，怎么收场呢。

    我心里一阵阵地疼，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俯身觑着我，「对付你，怎能没有点别的防备呀。你看，我学得……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垂了垂眼帘，情绪似有一瞬不悦。

    我冲他招手，「夫君，这边！」

    那人提着刀就过来了，我当下脑子一空，一手将身侧之人护住，什么都未及想，合掌为刃劈在那人腕间，轻轻松松就把他的刀抢了来。

    到这般境地，我再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萧嬛就掐着我的下颌，几乎想要把我的骨头捏碎，硬生生将那一壶酒灌下来。

    近在咫尺，我却快要看不清他了。我费力地抬起手，抚上他的眉眼，好不甘心。

    「没什么好送的，都是自家的东西，你们就收着吧。」

    案前说书先生将折扇一合，故事便算是讲完了。

    他俯身挑起担子，挥手作别，「瑞雪兆丰年，来年啊，又是好收成咯。」

    他说:「迎迎，我就来陪你了。」

    我用尽力气转回头去，周遭的景物都不

    他胆子可小了，有时半夜做了噩梦，都要抱我才能睡得着。

    还没说完，这人倾身过来，吻去我后半句话，一双眸子湛湛然，笑得矜贵风雅，「我明白了，夫人，我会努力的。」

    身后这人轻咳了一声，拦我道:「夫人，这是……学生家中长辈。」

    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人看着总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实则有时心黑得很。

刃，寒光一现，对面之人一张脸霎时如土色。

    她抬手的时候，指尖都在颤，袖口的衣料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腕骨，白皙的肤色上落满青紫的伤痕。

    坏了呀，怕是遇上了劫道的了。

    番外

    「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命百岁。」

    那人面色煞白，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唤了句:「孟……孟夫子。」

    我抱住他手臂，「不过——他名声可差了，哪有我夫君好。」

    要命，烛火又被他吹熄了。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生在乱世了。太苦了，太苦了啊……」

    刀兵出鞘的利响，四下里纷然，隐约有箭矢搭在弦上，张弓之音。

    他撑着伞，我挽着他臂弯，踩着雪，一步步走回家去。

    人影在雪里，踏出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渐渐地远了。

    只犹豫之际，走神的片刻，萧嬛忽然取出一方锦帕，扬手向我掷过来。那帕子展开，药粉扑面而至，躲却躲不开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把话往目的上引，「我觉得，我还缺个伴儿，就比如……」

    提柴刀的汉子放了刀，朴实地一笑，「我家这样的境况，若没有先生肯教，哪里能念上书呢，可都得谢谢孟夫子。」

    「是啊，你来得好晚，一直都太晚了。

    何况他生得这般好看，简直撞在了我的心坎上，左右我也不亏，不认白不认。

    她的衣摆曳过我眼前，嘶哑的语声响在头顶上方，理智燃烧殆尽，只余阴冷刻毒。

    那刀不知怎的，在我手里就像活了过来，行云流水地转了个方向，架在对方肩上。

    我尝了，根本难以下咽，端着碗就要去倒了，这人偏偏伸手取过，就这么喝净了，还同我说:「夫人亲手做的，这天底下独此一份，怎好浪费。」

    雪也慢慢停了。

    孟勘仍揽着我，嗓子哑得不像人声，「我来得太晚了。」

    孟勘哭了，我从没见过他哭。滚烫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滑进我领口的衣料里。

    大约就是梦吧。

    这人在我身边落了座，自袖中取出一支发钗来，比在我鬓间。

    我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他抬起头，又是那副矜雅的模样。

    不光如此，他还经常骗我。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不由自主地难受，眼前的景象花了，不知是酒里的毒起了效，还是漫过眼眶的泪。

    我与孟勘说好，要去看塞北的雪，江南四月的桃花。

    我扯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讪讪把刀塞回对方手里，乖巧地挽住身边人衣袖，「夫君，这可真是……吓我一跳呢。」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输赢呢。

    初冬时节落了第一场新雪，远处有人撑伞而来，待他走到近前，伞面微抬，露出一张端方清贵的脸。

    身边的人倒下，殷红的血溅在整个视野里。萧嬛瞪大了眼睛，仰面躺下去，寒光凛凛的剑在她心口刺出一片朱砂。

    遗憾吗？也许吧。

    耳畔的声音都渐远，依稀一片嘈杂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尖声叫嚷。

    努力什么啊。

    孟……夫子？

    她学得很好。

    我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浑身发冷，却有人俯身拥我入怀，化去所有的森寒。

    我扔了手里的一把瓜子，百无聊赖地理了理衣袖。

    路上荒僻，走着走着，前方有个汉子横着副挑子，拦住了道。

    他说这话时，单手支颐，斜靠着桌子，木头制的破烂桌椅，被他生生倚出一种雍容贵气。

    是谁唤我。

    我不该再生事端。

    我说:「她也服了毒酒，你不来，她也死了。」

    我来了兴致，忙不迭道:「是京城的旧闻呢。这故事里，那名动一时的权相，同夫君一样，也姓孟呢。」

    我还挽着身边人的手不放，他收伞时就不小心将雪洒落了满头。

    孟勘状若疯狂，手上还攥着一柄滴血的长剑，艳红的色泽淌落下来，蜿蜒成一条小河。

    雪还未停。

    我扯起一个笑，哑声道:「以后别拿剑了，跟你……一点都不搭。」

    总之，我这个夫君啊，什么都好，十里八乡就没人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