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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了想，往对方方向挪了两下，靠近了。

风侧过身来，和他面对面。

    怎么这么好笑，换个牙都要写封信告诉他。

    他甚至是隐隐有些排斥与疏离的。毕竟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走了呢？

    想到十多年来夫妇俩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柏若风有些歉疚地从胸口抒出口气，他拆开信封，从里边拿出四张纸，一一排开，放在桌面上。

    不比上次怒气冲冲，这回他从前门按着礼节先告知了门口的小沙弥，才被引到明空院子里。

    “去护国寺，找老秃驴。”

    按先后顺序阅读。

    阿元一见他出门，连忙乐颠颠跟上，“公子这回要去哪？”

    柏若风心想：孤身在外？你把阿元他们放哪去了？

    阿元刚放好东西，正在逗元伯，惹得元伯找了个扫把追着，气呼呼作势要打他——自然舍不得真打，阿元算上去还是元伯同族的小孩，两人血缘上沾亲带故。

    索性柏若风并不在意，他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方宥丞身上的被面两下。

    “阿元懂我！”柏若风面上露出明晃晃的喜意，他三两步跃过台阶落到边上，尚未站稳就往前奔去，停在马边, 明亮双眼端详着这匹千里迢迢过来的瘦马, 继而在阿元肩上拍了一掌，“你说这么大的包裹里有什么？”

    明空端坐在桌前，他年长柏若风二十岁，却很显年轻。当年鲁莽懵懂的年轻和尚，如今已然是主持，神情平静安宁，颇有几分当初师傅的宽仁气质。如若不是光着头，瘦削的身上尚且披着袈裟，说是哪家世家公子都有人信。

    他把四封信宝贝似的放好，存起来。又不由从自己的父母兄妹联想到太子，与他相比，方宥丞在某方面着实不幸了些。

    当然，最后再加了一句推翻前边所有勤勉句子，“京城与北疆不同，小弟一人孤身在外千万注意身体，勿要疲劳过度。训练什么的不做也无所谓，遇到危险能跑则跑，有大哥在，以后无人敢欺负你。”

    每一句话都像梦一样，轻柔得像他独自一人的幻听。方宥丞被触动，心脏不受控且无理由地轻轻跳着，跃起，化作一簇温暖明亮的小太阳，在他胸腔高挂。

    阿元一看这么丑的干草玩偶，想起脏兮兮的柏月盈在地上打滚撒娇闹腾的模样，也跟着笑，“诶呀，这肯定是小姐做的。”

    他从怀里拿出那封家书。

    柏若风一来，双臂撑在矮桌上，俯看悲喜不形于色的明空大师，出口毫不客气：“和尚，我今日来还是有问题寻你。”

    方宥丞喊了一声柏若风的名字，那声呼唤里带着不明显的哽意，“柏若风。”

    他们都看见彼此的眼睛，在黑夜里，映着窗外的月光和烛光，分外的亮，亮得能透过皮囊看见灵魂般灼眼。

    最后一张鬼画符一样，通篇凌乱的墨色。柏若风正看侧看倒着看，都看不懂写了什么。他一脸茫然，视线落到笑眯眯的干草玩偶，随后悟了。



    第23章 家书

    他动了动唇，久久，方才泻出一声笑来。

    柏若风缓慢抬起手臂，慢吞吞伸过去，隔着一点距离搭在方宥丞被面上，松松地拥住对方，呈现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捏紧了被面，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气流在喉管和鼻腔内冲荡着，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

    明空捻着被新绳重新串好的佛珠，抬眼看他，态度出奇地好。明空大师温声道：“柏施主，有话请说。”

    柏若风想：抛开初遇时的偏见不说，其实太子人还挺有意思的。

    更底下还有几本兵书，柏若风捧在手上翻开，首页写的是柏云起的名字，随意翻翻，密密麻麻都是笔记。阿元说出他的心声：“真不愧是世子。”

    那说什么呢？

    柏若风看着方宥丞转了个身，背对着自己。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可是借着屋子外的光，能明显看出背影上，抽动鼻子遏制泪水时肩膀抖动的细小弧度。

    还是那间见客的小厅，还是那张矮桌，还是一壶清茶。

    第三张显然是他大哥的，话比爹多，比娘少。整封信都在和他说这些时日自己做了些什么，以此告诫他在京城也不可懈怠。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抖动的弧度止了，整个身体僵硬得像块冰块，冰块很快又放松下来，融化了，恢复人体的软绵。柏若风小小打了个哈欠，将眠未眠时，发觉方宥丞把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拉了进去。

    看明白‘信’的那一刻，柏若风没忍住，屈指抵着下唇轻快地笑出声，眉眼弯弯。

    两人跃上马去，一前一后往见君山奔去。

    第二张笔迹娟秀，和信封红签字迹一养，写的内容是四张里最多的。密密麻麻告诉他生活里注意哪些哪些方面，又提醒他年底记得回家过年。

    柏若风疑惑地看向方宥丞，似是不懂对方问的什么意思。

    方宥丞听到自己的声音滑出喉咙，陌生得不像他自己开的口，“柏若风，这话……你跟谁学来的？”

    新裁的衣物是侯夫人寄来的，还沾着轻微的染料味。柏若风一一扯出新衣服打开看，衣裳抖落，一沓数目极大的银票从新衣口袋里掉出来。阿元惊叫着忙不迭给他捡起来：“夫人太大方了！”

    第一张的字迹有些潦草，龙飞凤舞，连笔连得差点叫柏若风看不清字的本来面目。话只有三两句，无外乎银钱不够了去哪取，被欺负了找谁帮忙，以及，告诫他离京城子弟远些，原话是说：“一个两个小白脸满肚子黑，把你卖了都不晓得。”

    过了会儿，方宥丞猛地转身，鸵鸟一样冲过来，把脑袋埋进他颈间。还没睡着的柏若风吓了一跳，立时抬手放在方宥丞肩上，条件反射要推开。

    “当然不够！见君山下的小摊可热情了，我上回去全试吃了一遍，肚子溜圆的。那还有个卖花的小孩怪可怜的，我这回特地带了银两。”阿元边说边把马匹牵出门。

    次日早上, 柏若风在东宫用过早饭才回府去。

    柏若风心下微暖。扯出不少衣服后，包裹一下子瘪了下去，底下沉甸甸的。柏若风探手进去摸了摸，摸出新打出来的小刀和鞭子等武器，不用说，肯定是爹塞的。

    其实镇北候夫妇待他很是不错。只是经历和性格使然，注定柏若风不会像普通婴孩那样撒娇亲近。

    想了想平日里那个我行我素、说一不二的太子今夜如此表现，这么一对比，他没忍住想笑。又怕对方发现，于是制止了这个冲动改成撇嘴。

    他当时上京，侯府不放心，可是派了不少仆人运了不少东西过来。

    太子被禁足七日，正好在宫内养伤，只是上书房去不了了, 朝也上不了了，难免无趣。柏若风答应会时时来看他。

    他已经等不及了。

    阿元叫了声，兴奋地牵了两匹马出来，“我也去我也去！”他兴奋道。

    不为其他，只因为柏若风是第一个愿意对他说这话的人。他从未奢求有人在乎，但等真的有人在为他着想的时候，他完全抵抗不住，在只有两人的小空间里，溃不成军。

    不拍还好，这一拍，倒好像打开了某种机关。方宥丞眨了眨眼，眼眶热了起来。那热意清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柏若风抱着巴掌大的干草玩偶去了书房，把它摆在自己桌角，占据了一块不小的地方。那木偶长得潦草又粗糙，大大的笑脸对着他。柏若风没忍住点点它的眉心，仿佛戳到了远在千里外的妹妹额头，“你啊……”

    阿元朝他招手，“快来快来！我让送信的人去休息了，特地把马牵过来, 就是让公子亲手拆礼物欢喜欢喜。”

    再展开小妹的信当画看，果然上边不是字，而是一副线条凌乱的画。画里一个扎着啾啾的脑袋，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大的嘴巴里还有空缺的位置——应该是想告诉他，她换牙了。

    现在才春季，柏若风数了数月份，他才来京城不足七天。娘就开始给他算回家过年的倒计时了。

    阿元同他一块儿长大, 哪能猜不出他心思，“先让我猜猜, 信肯定有。夫人应该送衣物来了，至于世子和小姐, 说不定也托了手信……”

    最后，柏若风竟还能从包裹里挖出个粗糙的干草玩偶来。那玩偶扎着两个啾啾，脖子上绑了个蝴蝶结。面部用木炭绘出黑溜溜的眼睛，没有鼻子，一个潦草的笑脸。

    显而易见是个好消息。柏若风一听他声音, 立刻加快了速度。他急匆匆出门，就见院子里阿元牵着匹瘦马, 马上驮了个包裹。

    想到这，柏若风起身出门。

    信封面的红签上写着他的名字。柏若风没忍住摩挲着这个名字，眸色渐暖。

    柏若风对干草玩偶爱不释手，唇畔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哪顾得上他絮叨, 柏若风早已压抑不住激动，埋头在蓝色的包裹里翻出一封厚厚的家书。他直接揣进贴身的怀里, 这才拆礼物一般和阿元拆开包裹。

    柏若风实在不懂他忽如其来的高兴，“这么激动做什么？上回在山下看马还没看够？”

    等回到镇北侯府，柏若风沐浴更衣。阿元喜气洋洋敲房门，雀跃道：“公子擦洗完快些出来, 看看是什么到了？！”

    “睡吧。”柏若风的声音在黑暗里温柔得像流水，“我比匕首靠谱，如果床头有人过来，我会比你先醒。如果那人要行凶，我也是你第一道防线。今晚……至少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阿元和马匹留在山下，柏若风只身上了山。

    “除了她还有谁。”柏若风摸摸怀里有些厚度的家书，对阿元道：“你替我收拾好，我去书房。”

    方宥丞并不确切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谢谢？太矫情了。说不需要？可是明明他很喜欢这种细雨润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