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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从没用这种近乎调笑的语气同她说过话,更不会将话本里的逾矩情语套在她身上。谢陵,谢长公子,从来都是端方,文雅,庄重的。

    她本已经歇了心思,可是,又有了那一个意外之下的吻。

    话未出口,那边已有人来报,说是此前因薄氏之祸,谢承煊向楚州陆氏去了信,如今陆氏派嫡次子陆临秀登门拜访,已经到了谢府前堂。

    独坐轩外,丹枫古树亭亭如盖,些许枝丫旁逸斜出,伸向另一侧的幽静竹林。

    谢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烦躁,立时甩开手,那节精致墨块便“啪”地一声打在了什么端石铭什么华月砚的边沿,磕出一道豁口。

    连绰无奈耸肩:“都‘恩断义绝,两不相见’了,她能不哭吗?——您做得也是绝。”

    说到此处,谢隐的脸色更差,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自从兄长回府后,初盈总归见过他两面,然而就是这仅仅两面,令她辗转反侧,寤寐难眠。

    “这最好是你的真心话。”

    一个似曾相识的俊秀容颜映入眼帘,青年分辨着初盈的容貌,终于迟疑地唤道:“初盈表妹?”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趁早死心。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兄长还心存逾越,那么……”

    “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吗?”

    然后,他冷着脸,转过身去,抽了条帕子擦着指节,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讨厌至极的东西。

    “我对你,毫无男女之情。谢初盈,你的兄长谢陵,一点也不喜欢你,够明白了吗?”

    “笔都拿不稳了……”

    谢隐的声音又近了几分,下一刻,一只修长冰凉的手覆在她执笔的指节上。

    如果注定要拒绝她,为什么还要重新靠近她?为什么要引她再次动了情?

    男子清亮的声音传来,随着小臂传来一阵力道,初盈终于稳住身形,抬起朦胧泪眼。

    谢隐冷冷道:“她都对谢陵生死相随情根深种了,不把话说绝,她怎会死心?难道以后每次相见,她都要用看谢陵的眼神来看我吗?”

    兄长,在用着这种几乎是从背后环抱的姿势,握着她的手……

    这一瞬,又是那个温文有礼的谢长公子了。

    “你自幼养在谢家,既然唤我一声兄长,那么一世都是兄长,两年前是如此,两年后亦是如此!谢初盈,难道还要重演当年朔州之事,你才肯死心吗?”

    谢隐研墨的手一顿。

    她心不在焉,草草看了段字帖的开头,连出自哪里都没心思去想了。手中笔锋也偏了不知多少,在末尾拖出一段颤栗,如同她的心跳。

    初盈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再回头,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可是又忍不住想:若是、若是她想要询问什么,“不经意”地回头,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印下一个吻……

    于是,她也就没有注意到连绰有些飘忽的眼神。

    这种场面,就应该让八面玲珑的贺若绮来应付嘛!早知如此,就该让贺若跟公子来京,连绰留在塞北监视谢陵去!

    兴许是因为两年的军旅生涯,兄长归来后,一举一动利落干练,像是一支紧绷的利箭,隐隐泛着果决的杀伐气息。

    她勉力镇静下来,辩解道:“不是的,兄长,你误会了!在我心里,兄长、兄长永远是兄长……”

    昨夜谢隐走时,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好妹妹”,和话本里表哥逾墙来见表妹时的缠绵爱语一模一样,徒留初盈怔在原地,反复地问着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之天理是也。于伦理明而且尽,始得称为人之名……”

    身后那副熟悉的嗓音是如此冰冷。

    谢隐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昨天还以谢大小姐的兄长自居,今天就要直接把人远远送走,表面名分都不要了……

    “在谢家,我为长,你为幼——然而在你心中,伦序何在?!”

    只是连绰没想到,在感情方面,谢隐仍维持着少年时锐利的锋芒,将爱与憎极端地一分为二,不容许有丝毫混淆。

    男子温热的气息从背后扑来,初盈脑中嗡地一声,前日抚琴之时的种种记忆涌上脑海,包括那个意外造就的吻。

    他微微侧脸,瞥来冰霜般冷冽的一眼,绝情地吐出一句话来:

    宣纸上的字迹锋锐如刀,一笔一画,剜心蚀骨。谢隐早已拂袖而去,初盈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慢慢红了眼眶,奔出独坐轩。

    独坐轩中,谢隐正在研墨,神色无波无澜。

    未知的总致命。

    如果、如果两年的塞北生涯,可以让他改变性情,那是不是也能改变他曾经的决定呢?

    谢隐冷笑道:“——你不是已经加在陆家宗谱上了吗?那我便把你送到楚州去,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见!”

    初盈手中还捧着这节墨,怔然望向谢隐清峻挺拔的背影。

    她简直疑心自己出了幻觉,磕磕绊绊道:“兄、兄长,这于礼不合……不、不应该……”

    谢隐抱剑在怀,斜斜倚靠在修竹旁,神色寒冷。

    谢隐背对着她,冷笑一声:

    她奔得匆忙又狼狈,连头都不抬,自然也没有见到走过转角处的人影,一头撞了上去。

    连绰投入谢隐麾下,已有多年。谢隐向来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说知道的。

    初盈的身子还僵硬着,手里已经被递了一支玳瑁管紫毫笔。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仿佛温柔絮语:“劳驾初盈妹妹替兄长抄录此段字帖吧。”

    他望着谢隐,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其实,书桌旁空间宽敞,并不似琴桌之后那般窄,谢隐站得也没有前日那么近。然而,就在他牵起初盈右手的一瞬间,她的脸颊再次红透了。

    独坐轩到归雪苑的路,她熟悉万分,可是此刻却在盈眶的泪水中变得朦胧又模糊,仿佛陷入迷途。

    “兄长这是何故!当初为了这墨,你还寻访了好一阵儿。现在磕了碰了,日后等你再想用时,岂不后悔惋惜?”

    “谁稀罕做谢陵的替身!”

    连绰正要点头,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以后相见’?难道您没有……”

    谢隐步入堂前时,正听到初盈熟悉的声音,字字决绝:

    已是孟春,初盈却仿佛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朔州,兄长的拒绝仍在耳畔。

    他只是从谢陵的收藏里随手拿了副笔墨纸砚出来,能用就行了,压根没多看一眼。直到初盈无比自然地念出了这几件珍品的名字,谢隐才发觉,自己手中拿的这节墨,通体涂金,一面雕刻行书“一池春水”,另一面为海水凸起蟠螭,回绕蜿蜒,极为精致,就连研磨出的淡淡香气,亦不同寻常。

    白色宣纸上,是谢隐握着她的手,写下的儒家经注。笔力刚劲,如剑锋般锐利,仿佛要直直划破纸张,划破初盈的所有少女情思。

    初盈的目光却被他这次所用的笔墨纸砚吸引了。

    “端石铭流云吐华月砚,还有一池春水松烟墨……不知兄长要临什么字帖,竟然动用了它们?”

    正是当初曾想将她接回楚州的陆氏次子,陆临秀。

    怪不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想必是对谢陵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初盈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得问了,急忙去扶起墨锭。

    “一节墨而已,不就是拿来用的么?既然妹妹如此珍爱,又岂能浪费?”

    初盈望着他,只觉得这种感觉,陌生,又莫名地吸引她的目光。

    谢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飘渺似幻。

    连绰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这是什么事。他最不擅长处理恩怨纠葛了……这种时候,连绰不由得怀念起他的同僚,暗卫队长贺若绮。

    “小心!”

    比如两年前,他在朔州说过的某些话……

    初盈这才回过神来,待低头望去,刚刚温热的血液顿时冷到心底。

    初盈没有发觉,她推拒的声音有多么细弱,多么犹疑。

    ……此时此刻,只能如此回答!

    没有打算把她送走?!

    谢隐的回应,则是再向前走了一步,少女有些发颤的脊背贴上了一个遒劲的胸膛。

    一瞬之间,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心室之中,再涌上脑海,一个不可思议却又隐隐期待的可能性浮现出来,占据了她眼前的一切。

    谢隐身量高,站在她身后,一低头就能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想要冷嗤一声,又在半道生生压回喉头。



    再崩溃、再难过,都只能咬死了这句话!

    谢隐已经拂袖而去,闻言,停下脚步,背对着她:

    简直是昭然若揭的欲迎还拒。

    当谢隐转过身来时,唇角已经挂上了浅淡的弧度,微笑着看向她。

    她再也不要见到谢隐了,再也不要理会他了!

    谢隐冷声:“她还知道走?呆呆站在原地,我还以为她要在独坐轩哭个三天三夜,对着谢陵留下的笔墨纸砚怀念从前的兄长呢!”

    原来是谢陵的爱物。

    当连绰来归雪苑,言称“长公子有请”时,初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心中隐秘的期待即将成真。

    话音重重而落,初盈的脸色瞬间苍白。

    初盈走了过来,瞥见书桌上的文房器具,不禁一怔,含笑问道:“兄长今日心情很好?”

    连绰从独坐轩中走来:“公子……谢大小姐刚刚已走了。”

    “我要做的事,从不后悔。”

    他前后的反差太大,初盈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攥住手腕,牵到了书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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