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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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

    但是，与之产生的、强烈的使命感却接踵而至。

    当然，她也不例外。

    人是视觉性的动物。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对陌生未知的人和事往往抱有本能的警惕和戒备。

    仿佛她和满目山野的花草树木没有任何区别，他的眼神视若无物，甚至都没有看向她。

    很快，那些雪白的帕子就被染红。

    人对美的追求是一种原始的本能。

    不知名的青年像来自山间深谷里的雾，阴郁，冰冷，虚渺，其纤细尖锐的瞳孔像一口深不见光的枯井，微微动起来时，如同某种冷血没有受到丝毫驯化的野兽。

    但同样的，也没有拒绝她。

    但是，他没有。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擅于捕捉的眼睛会下意识追寻美的所在，心脏会因此收缩狂跳，呼吸也好像能够放轻遗忘。

    只见簌簌而落的樱雨中，斑驳的血色化作狰狞的花，在对方那袭黑紫纹样的广袖狩衣上争先恐后地绽放，有柔软黑长的发丝如蜿蜒流动的绸缎，铺展在溅满血迹的草地上。

    绯红柔软的落樱，与暗沉冷硬的人影。

    纵使衣物染血，但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与之对应的，他的一切都矜贵得像一位应该生来就该栖居宫殿的贵公子，但是却独自一人流落在这偏僻的山间。

    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地位，而是因为一无所有。

    她躲在树干后，像一只在山间踩光影的花鹿，胆怯而隐秘地窥视着不远处的人，仿佛在亲眼目睹一场明媚至糜烂的春天即将枯朽凋零。

    或许让她跪地求饶也没有关系。

    她也没有抬眼观察他的反应，却能感觉到属于他的目光像纱雾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对此，她立在原地，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依旧没有回应她。

    这个猜想一出，她自己都被吓到。

    她的母亲说，若是捡了的话，轻则丧命，重则家破人亡，世界毁灭。

    对于她的出现，他很平静，也不在意，既没有求救，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情绪。

    她想，她还是想帮助这个人。

    很显然，他对她不抱有期望，事实上，她就是这么柔弱又一无所有，连帮助他人的力量都没有。

    只要能活着，那么寄人篱下地讨好别人又有何难？只要能活着，那么说谎扮乖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活着，那么费尽心思地装可怜，诱哄那些男子，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又何必被苛责？只要能活着，那么放弃那只小猫的生命好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像枝桠被折断，残花落下枝头。

    不管是钱、地位还是朋友，甚至是最寻常的爱，她都没有。

    在过去，她从没见过那么骇人的一幕。

    她的直觉告诉她，对方肯定不是普通人。

    明日朝第一次遇到那样的人，就没经住诱惑。

    她以为是自己晒花了眼，便没有太在意，反

    但是，没有理她。

    属于他的、灰郁的死色在满地的残樱之上堆积，她看见对方棱角冷硬且病态的脸没有一丝生的血色，其紧闭的双眼嵌在深陷的眉骨下，被缭乱的发丝微掩，泛着某种凌厉的攻击性和易碎的苍白。

    她想，他要么是出行时同她一样遇上了山贼，要么就是被仇家追杀逃到这来。

    她曾经也最最最看重自己的性命。

    对十二岁的她来说，那个出现在樱树下的男人就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看的存在。

    但是，那仿佛是一个信号，是一种以表好意和亲近的礼物，她大着胆子靠近他身边，安静地垂眸，在他寂寂的注视中用力撕扯自己素白的外衣，将其变为帕子，想要为其拭去掌心上的血。

    但是，难得的，她没有掉眼泪，而是选择放轻脚步，安静且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春末的风撕裂云层之上的浮絮，盈绿的草坡翻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摇摇曳曳，开在山坡下粼粼的溪涧旁。

    一般来说，人在受伤时见到同类，都会出于本能激动地求救。

    被那样的狂风裹携，纵使第一眼觉得他的外表漂亮得不似常人，就算直觉告诉她对方可能不是人类，但是，最终，她还是克服了恐惧的本能，鼓起了勇气，脱离树影，不可抗拒地朝他走去，然后，站在了太阳中，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伤势那么重的人。

    恰恰因为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生命是属于她自己的，所以，她格外地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甚至习惯性地带上了柔软的笑。

    她觉得自己定是在这山里独自走得久了，竟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路边受伤的野男人不能捡。www.cuixiang.me

    葱白的指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对方那身矜贵繁复得不似常人能穿得起的衣饰，她低垂着细长的颈，细密的鬓发擦过眼角，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掌心。

    被那样的眼睛凝视，耳边的喧嚣仿佛都已远去，好半晌，她才轻轻道:“……你还好吗？”

    对方的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你看上去伤得很重……”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眼睛中，甚至来不及惊愣和害怕，只能缄默而直白地伫立，看着自己黑发白衣的色彩被风吹得破碎而摇曳，同飘落的绯樱一起，虚虚地掠过了那道缕影浮光的眼帘。

    她蓦地觉得自己的身躯里刮起了一阵狂乱的风，卷走了她所有的忐忑和懦弱，好像还让她拥有了相应的勇气和力量。

    明暗的色彩强烈得如此刺目。

    在山野中偶然撞见那一幕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麻烦又危险。

    这样的她，该怎么帮助这个人呢？

    ……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忐忑呢？

    春日的午后，白晃晃的阳光与暗沉的树翳割裂。

    春夏的罅隙，某一刻，当她看见一只虹青色的蜻蜓晃悠悠地栖息在了他颤动的眉梢上时，一种沉重的感觉突然向她怜弱的心头袭来。

    就此，他骤然掀开的眼睫就像濒死的蝴蝶振翅，安静而死寂地笼罩她。

    故事绘卷里还说，若是在荒山僻野中遇到长得非常好看的美人，切不可信，因为那往往是山野精怪化成的，专门用来诱惑路过的行人的。

    他还活着，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是一种隐约而虚渺的紫。

    而美丽的生命神秘得令人着迷。

    但是，奇怪的是，她发现，在那些血迹底下，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口，反倒是她指尖抚过的地方，似乎都有金色的阳光在其上蹁跹跳跃。

    只要能活着……

    对此，她愈发不知所措地搅动自己的十指，一种熟悉的、无力的感觉侵袭了她的心间，她自己先在花雨中红了眼眶。

    她不确定他是死是活，甚至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意识。

    她像一个囊中羞涩的穷人，最终，只能拿出自己不久前捡到的苹果递给他。

    《[阴阳师]恶之花》最快更新 [lw77]

    在她过去接触的人中，她发现，愈是位高权重的人就愈爱惜自己的性命，平安京里的公卿贵族无一幸免。

    仿佛一具失去了生气与行动力的木偶，他只是安静地任由她动作。

    理所当然的，讨好般献出的苹果也没被接受，只能孤零零地滚落在草地的一旁。

    她最最最爱自己。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同情更多一点，她的声音异常柔软，像沁了露水摇曳的花枝。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樱树的边缘。

    除了自己外，没有人值得她爱，没有人值得她付出什么，她最爱自己的生命了。www.xingsha.me

    就算是小小年纪的她，也觉得这实在太夸张了，只有贵族女眷们流传的故事绘卷中才会出现。

    她曾经偷偷爬墙去见她的母亲时，就听见对方眉飞色舞地同自己的侍女这样说。

    因为他们拥有享乐的资本，不甘愿放弃这一生所得到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往往将自己的生命看得特别重要，就算被刺客袭击、失去尊严地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活着。

    一种贫瘠又窘迫的无力感化作春雨，将她自上而下地淋湿，让她显得那么狼狈又无助。

    力所能及的、不让自己后悔。

    失去那个少年后，她竟连基本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胁。

    天上的日光偏倚，太阳高悬。

    那一年的蜻蜓似乎出现得比往年早。

    起初，第一句话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保有清醒的意识。

    ……甚至也许，他可能不是人类。

    她突兀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个受伤的人。

    美丽的事物令人向往。

    活生生的红，与死寂的紫。

    但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只有一个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找不到村庄和素了，接下来，若是再找不到人和村庄，也许她也会饿死、冷死，或者被山里的野兽咬死。

    但无论如何，心里的声音都告诉她应该快快走开，装作没看见，不能靠近。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奇怪的是，自他身上突然泛起的金色流光渐渐消弥了那些血迹斑斑的伤口。

    她想，既然没有人爱她，那她就爱自己。

    若是以往，她定然觉得事不关己，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是，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她的脚步钉在原地，踌躇不决，始终无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