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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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突然就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明明他与人类的外形那么相似。

    她蓦地放松下来。

    她仰头，空白地望着他的脸。

    ……不要尖叫。

    他终于动了动眼皮。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你呢？”

    ……因为，若是逃走的话，岂不是就和以前的自己一样？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被他托住了头颅。

    在顺从黑暗的前一秒，她看见他漆黑的发丝飞扬，有扭曲的蛇影从他身上浮现，然后化作无数缠绕的藤蔓，将她轻轻卷起，

    ……不要颤抖。

    树翳外，斑驳的阳光透过枝桠的间隙，温柔地洒下来。

    伴随着这样的话，那些天积压在喉咙深处的言语似乎也终于能柔软地吐出来了:“你是妖怪吗？”

    脱离了人类的庇护，她的生命柔弱得像飘落的樱花。

    明明他那么苍白孱弱。

    ——「为什么要选择帮助别人？」

    ——「为什么要靠近他？」

    这些他都没有回答她。

    但是，迷糊中，似乎有一双手托住了她的后颈。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自私自利，不懂爱人，也不会去帮助任何人，只会说一堆好听话哄人开心……她其实和那些曾经抛弃她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嫩绿的草地被白昼的阳光烘得暖暖的。

    见此，她也俯身，掌心托着他近乎温顺的头颅，随他一起缓缓躺下来，与其一同洋淌进残花落樱中。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其实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你需不需要吃东西？”

    相反，一种轻盈的感觉突然就充满了心间，她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能害怕，不能胆怯。

    去帮助他人，去爱他人……

    “你是谁家的公子吗？”

    与此同时，她听到心底有一个年幼的声音在说:“为什么要这样？”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恼火。

    与此同时，莫大的疲倦突然也袭卷了她。

    因为他突然偏首，头颅耷拉下来，那袭细长的黑发下，蜇伏着动脉与青筋的脖颈随之撕扯成一道紧绷而脆弱的弧度。

    ……不要再阻止她了……

    就此，璀璨的夕阳好像在他的眼底燃烧，凝聚。

    即便那是如同野兽一样，饥饿的眼神。

    他安静的身影在摇曳的花枝中朦朦胧胧，那抹浓烈而细密的影子随着轻浅的呼吸起伏，他们头顶上那些树隙中闪闪烁烁的日光也化作了温暖明亮的色彩，终于触及到了他。

    那是轻得宛如呓语的声音。

    她知道，受伤的人不能说太多的话，否则伤势会加重，但是，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能与树翳、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她说:“我没见过妖怪，只在故事里听过，听说它们或丑陋或美丽，以吃人为生……”

    哼着哼着，她也不确定对方睡着了没有，但是，她轻轻笑道:“明日朝，这是我的名字。”

    “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说:“在遇到你之前，我自己已经在这座山里走了几天几夜了，实在太累了……这附近没有村庄，除了你，我也没有遇上任何人……我已经守了你几天几夜了，接下来又要入夜了，但是，我好像也生病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了。”

    那个小小的她说。

    眼帘中，一朵盛开在不远处的、小小的牵牛花是嫩紫的色彩。

    ——「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

    这样问的时候，她的神情上竟然一点惊惧都没有。

    期间，她试图同他聊天，或许是安抚，也是亲近，但更加的，是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事。

    流云飘浮在太阳的边缘，春末的空气里仿佛飘浮着细碎的尘埃。

    当她在某一刻侧头，望向身旁的人影时，她发现，对方闭眼睡着了的脸柔和、静谧，在浮光掠影中滤去了浓云般的阴郁，变得不再具有侵略性，而是像沉寂的夜色一般，只为等待日落后的苏醒。

倒因他的伤势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而暗自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再只爱自己了？」

    她笑，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你终于醒了……”

    明日朝低头，她的体温异常滚烫，但是身体却在晚风中因冷而发着抖。

    但她没有睡过去，而是看着他，然后在阳光中垂下眼睫，为这个即将睡去的人哼起了安眠的歌谣。

    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

    她知道，那是以前的自己。

    她恍惚又麻木地说:“你吃掉我吧……”

    她关心地问:“你饿吗？口渴吗？”

    “是谁如此残忍地对待你？”

    闻言，他掩在发丝下的眼睛似乎微微上挑了一点，其中隐含的不满，穿过罅隙，像一只栖息在山洞里被人打扰了冬眠的动物，危险地看着黑暗外她这个无礼的人类。

    她顿了顿，好片刻才想了个借口，用近乎哄骗的口吻告诉他:“老人说，不能在春天的樱花树下睡觉，因为有一种活在樱花树影子里的蛇妖，以吞噬人类的记忆为生，它们会趁其睡着时潜进别人的身体意识里，然后吃掉他们的记忆。”

    青年人形的异类垂眸看她，看她在自己的掌心中像一只温顺的羊羔，仰头，阖眼，献上自己如同祭品的生命。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像看食物一样，冰冷，锐利，虎视眈眈。

    好在，那样的视线很快就消失了。

    她忍不住用掌心轻轻托住了他的头颅，见漆黑的发丝从他的额角垂落，像水一样滑过他略显疲惫的眉梢，绕着她的手背流淌。

    他半个身子都浸在残花里，落日的余辉化作流动的火，像要吞噬他似的，在他的发间燃烧。

    明日朝眼睛一颤，突然就落下了泪来。

    ……闭嘴。

    “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如她所说，她生病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几天的风吹日晒中渐渐变得糟糕。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低垂的眉眼不自觉染上了一丝愧疚与怜意:“对不起，我其实已经累得走不动了，不能去给你找吃的了。”

    他轻轻阖下了眼皮，似乎正准备睡去。

    他很快就垂下了眼睫，与之一起的，还有那副像残枝败柳一般慢慢倚下来的身体。

    直到她哀怜地说:“你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呢？”

    大抵不是的。

    “你是哪里人？”

    明明好不容易才

    生病已经耗尽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她能保持意识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呢？”

    她忍不住笑了，问:“你是神明吗？”

    草地上似乎传来蛇类爬行的声音。

    “如果这样能够帮到你的话……”

    “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她瞳孔微动，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会被眼前那个人拆骨入腹的错觉。

    回应她的只有清风吹过草地时哗哗哗的声音。

    ——「为什么当时不逃走呢？」

    或许只是单纯受凉了，又或许是之前在山间吃了不干净的野果，也可能是什么时候被有毒的虫蚁咬了。

    冷入骨髓的凉意突然就从脚底窜起，她被冻在原地，僵着身子，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唇珠却抖了很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

    山坡翻涌的绿，像来自深海的麦浪。

    但是，那是否能称得上是一种信任呢？

    特别是被他尖锐而纤细的竖瞳盯住的时候。

    ……因为，她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她对他人的神态很敏感，所以她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平静并非出于被帮助的安心，而是一种轻飘飘的不在意，就像巨象不会在意蚂蚁会咬疼它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藐视。

    她很累，发烧的脑袋烧得她意识浑浑噩噩，但她还是一直守在他身边，对醒来的他笑道:“不过，你看上去并不像人类一样需要衣食住行才能活下去，你看，你几天不吃东西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真是太好了……”

    她坐在低伏的草叶中，纤细的身影浸在夕阳的染缸里，侧过头来时，鬓角细密的发丝随撩在耳后的长发一起晃荡出稠丽的质感。

    其实，她刚才想说的是，他怎么能就这样睡着了呢？

    ……难道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改变吗？

    与此同时，她说:“如果你是妖怪的话，就吃掉我吧。”

    但显然，这不是个能唬住他的理由。

    ……不要再说了。

    火红的落日嵌在远山的边缘，天边的尽头翻涌着浪潮般的火烧云。

    明明受了伤，明明是如此狼狈落魄的姿态，但是面对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既没有一丝警惕，也没有半分抗拒。

    也许，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草地里的虫蚁一般，渺小又无害。

    沾血的手指微微蜷起。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在那一刻抬头，正好与他耷拉垂下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傍晚了。

    那一刻，她纤细的身影终于像支撑不住的枝条，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仿佛在说，那就让我吃了你吧。

    她赶忙说:“不能睡。”

    天地间，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