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五

[    【作者随迩提示：如果章节内容错乱的话，关掉阅读模式,关闭广告拦截即可正常】

]    她的笑容倏然一滞。

    “我在等我的太阳……”

    但是，很快，她就确定自己被什么缠上了。

    他们哭着说，请您告诉我们，我们的孩子是否也和您一样，被神明邀请去了桃源乡，他们是否能得到幸福。

    夜晚的大地褪去了白日的温度，曾经带给她温暖与疼痛的太阳坠落，只有浅疏的月色带来安心的慰藉。

    她想成为像素一样的人……

    都说死去后无法前往黄泉之国的灵魂，是被生前的怨念所束缚，执迷不悟，所以才会化作孤魂野鬼，无法超度，终日徘徊在人间。

    她很清楚，自己得去黄泉之国。

    扑通，扑通。

    ——「你在说谎。」

    “哦呀。”他不以为然地笑，散漫的眼眸被拂过眉梢的白发掠过:“你不就一直当我是妖怪吗？”

    就此，好端端的浮桥突然崩毁。

    在那座山间找到了她的人说，当时她独自躺在樱树下酣眠，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残缺不全，也没有狼狈不堪，相反，她干净恬静得像一只初生的小鹿。

    “在神话传说中，八岐大蛇是作恶多端的蛇神，是蛊惑人心的邪神。”她说:“有人甚至说你是妖怪。”

    一个能让自己接受死亡的理由。

    那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难。

    偶尔、只是偶尔，她曾经也会因此而窃喜。

    但是，最终，她却只是说:“……原来你的名字是八岐大蛇。”

    她得去黄泉之国。

    可是，回答她的是对方漫不经心的笑:“你好像误会

    起初，她只当是错觉。

下定了决心。

    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病死在山野，或许被他吃掉还更有价值些。

    那一瞬间，一种自愿牺牲的强大令她柔弱的身心变得莫名勇敢而畅快。

    因为相比之前的咒骂，那次他们是如此低伏哭泣着。

    “……”

    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身边空无一人，但是，她能听到温柔的晚风轻轻吹动山野树叶的声响。

    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位大人连同身边的侍从一起摔进了夏季浅浅的池水中。

    像青蛙跳进池塘里。

    不是害怕事后被怪罪，她在奔跑中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是因此而觉得刺激畅快。

    她起身，恍然地往前走，像脱离黑暗的影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光影的交界将五指试探性地伸到了光亮所在的地方。

    四下树影林立，没有人影，枯槁的落叶铺满山野的大地，浸在如水的月色中沉睡。

    第三次察觉到他的存在，已经是在前往嵯峨野宫的途中了。

    对于那趟行程，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她竟说不清是害怕多些，还是平静多些。

    “所以，你吃掉我吧……”

    ……

    “……”

    她认得那些人，都是当初护送她前往野宫清修的护卫的家人。

    抵在舌尖的音节被她轻轻咀嚼了一会才慢慢吐出:“……八岐大蛇。”

    但是，如今，清冷的月夜下，她却只是对曾经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妖怪也好，邪神也罢，谢谢你一直帮助我，但我已经死了，我即将去往黄泉之国，也许，我们是时候该道别了。”

    轻缓的，像是哼歌一般的声音。

    明明想要做出改变……

    一时间，有许多陌生的人来到她的面前哭泣。

    就此，最后的最后，她好像听到低沉的絮语在耳边响起。

    她在明亮的月光中望向了那袭浸在树翳中的影子。

    相反，当他们再次来到她面前哭泣时，明日朝笑了。

    ——「喜欢吗？」

    受迷昧的信仰影响，那些护卫的家人相信了她，最后全都破涕为笑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见任何人说话。

    ……这个名字可真不祥。

    在她这样决定的时候，某一刻，她似有所觉地抬头，便见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树影上浮现。

    “八岐大蛇……”

    她松了口气。

    ——「你不想看见他？」

    对此，她恍然地眨了眨眼。

    就像春天的花凋零落下后会化作春泥回归大地一样，死去的灵魂自然也应该回归死亡的国度，如此才能不违反世间的阴阳轮回之理。

    但是，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那位居于人上的大人突然来见她。

    眼帘中，外衣雪白的青年以手支颐，好以闲暇地倚在寥落的枯叶树杆上。

    他说，你是在怪我吗？明日朝……怪我抛弃了你，怪我决定娶你的姐姐……当初是我说了过分的话，我不该说你不懂爱的……但是，能够看到你平安回来，能够再次见到你……如今，竟连这怪罪也让我倍感慰藉……

    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似乎是个不可轻易呼唤的名讳，她只唤了几声，就觉得自己像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似的，意识也随着紧接而来的窒息感而天旋地转起来。

    她之所以认得他们，是因为她刚回来时，他们都涌到二条街来围堵咒骂她。

    对此，她慌乱，不知所措，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套在那副身躯上的衣袂垂下繁复，但不觉得沉重，相反，矜贵的衣摆是一种神秘而浓郁的紫，随风飘扬时，像一场盛大而宁静的夜色，也在月光下化作了数道鬼魅般的金鳞蛇影，吐着蛇信子，攀着横错竖乱的枝桠游离。

    后来，被他们带回京都的她，被编排出来的谎言打造成了人们眼中既定的斋宫。

    她窃喜于自己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明明以前她那么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站在院中浮桥的一端，遥遥地望着她。

    死亡是生命不可违抗和避免的终点。

    ……

    抬眼，树影婆娑，枯黄的叶飘落，在干涩的秋风中穿过了她这个孤魂野鬼的身体。

    她像个刚学会语言的婴孩，下意识重复了几遍。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

    那样的声音也因此匿了迹。

    因为第二次听到那样的声音时，是在准备再次前往嵯峨野宫的前夕。

    幽幽的月光穿过了她没有实体的掌心，静悄悄地栖伏在树影的边缘，没有留下一丝属于她的影子。

    柔软的花朵坠在纤嫩的枝条之上，那是一只覆有像蛇一般黑鳞的手。

    悲痛的阴霾像乌云般扫荡开来，释然的光采于他们身上浮现，安心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

    但是她不同。

    “你在等谁？”

    以此为由，十二岁那年的春末，她为自己留下了这样的遗言:“我在等人，可是，我可能等不到他了……”

    身为天照大神的伊势斋宫，她一直是被这样教导的。

    一如她突然嘭嘭乱跳的心脏。

    低低的，但不沉重，隐约还有些寂寥。

    他们质疑她为何能活着，他们咒骂她为何只有一个人回来，失去了家人的他们连至亲的尸骨都没有找到，只能将悲痛的情绪撒在她身上。

    她本以为是那些人说的，但是，眼帘中，他们都满怀泪光地看着她。

    就此，她俯身，微笑，温柔地告诉他们，说，是的，他们流连于桃源乡，不愿再回来，但他们会在那里得到幸福，世间的苦痛将不再企及他们。

    有一瞬间，他们甚至不敢唤醒她，唯恐惊扰她的梦。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清晰，画面的最后是自己被那条巨大的白蛇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她惊讶自己没被吃掉，也不知道自己在此期间是如何离开深渊的，但是，重新回到属于人类的大地，就像漂泊多年的异邦人会遵循本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得去黄泉之国。

    但是，从那以后，她总能感觉到有一道隐秘而深邃的视线蜇伏在意识的暗处窥探自己。

    她想，被爱的人才有价值。

    也是那一刻，他是人类还是妖怪其实已经不重要。

    她的灵魂栖身在一片随风晃动的树翳中，抬头便能看见眼帘中的苍穹幽邃，一轮清冷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之上。

    相反，她还像怕惊扰什么似的，并没有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告诉任何人。

    她笑了，却是绝望地垂泪。

    她原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够回到京都。

    他说:“就像你当初所说那种的蛇妖，一直一直潜伏在你的身体和意识里。”

    但是，耳边有熟悉的声音突然笑了。

    她蓦地一顿。

    轿帘掩去了那个声音的脸，她接过那截花枝，就此，窗外的人影驾马离去，她火急火燎地撩开轿帘向外望去，却没有在行队中看见手上覆有蛇鳞的人。

    她也笑。

    但是，某一刻，当她被绿野之外的花枝吸引时，只稍一瞬，轿外便有靠近的马蹄声响起，与之一同的，还有一截被折下递进来的花枝。

    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存在，是在那年刚回到京都的时候。

    那么说的人在夏日的阳光中，想要穿过池塘之上的浮桥而来。

    柔软而慈悲地笑。

    他垂眼，细密的眼睫上流动着月光，朝她轻声道:“吾名八岐大蛇。”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害怕。

    她窃喜于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

    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这让她在某一刻开心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