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龙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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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没关系。

    霜喻微微诧异。

    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那么深，又那么远……

    霜喻顶着满眼金星，从腰坠里翻出提神醒脑的香囊，按在鼻子上猛地吸气。

    霜喻恍惚意识到什么。

    更不该像她现在这样，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而这一回，她却是全心全意想要与他接触。

    霜喻随之侧过视线。

    龙尾离开岩坡，卷着她直直朝下俯冲而去。

    然而，视野中却看不到半点龙角尖，连他染血的鬃毛也无迹可寻。

    霜喻借着灵火的焰光俯视，才发现他身下的地面隆起，不断向高处延伸，分明是一道陡坡。

    而她晕龙。

    这条龙分明就带着一身伤，居然还能跑这么快。

    那石头瞬间从霜喻眼前消失，却并未发出预期中的短促弹跳声，而是不断传来空旷缥缈的回音。

    肩头传来的血腥味仍令她不时皱眉，然而霜喻眼看指尖离神龙的鼻尖仅有半寸，几乎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但霜喻才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在照顾她的感受。

    这条龙先前对她那般肆意妄为，而今日，他不但险些害她埋尸龙窟，还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霜喻不知他要往何处去，她甚至无法分清上下左右，唯有奋力在脑中绷住一根弦，咬牙从指尖凝出一团灵火。

    这本该是多么宁静的画面。

    龙尾巴却把她勒得更紧，害她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龙尾提着她来到最高处，前方已无路，唯有深不见底的悬崖沉默地驻在她的视野下方。

    自她与他照面的第一日起，他或神秘，或冷漠，或威严，或癫狂……却唯独没有流露出这般心虚的模样。

    霜喻看不清迎面而来的景象，却能感到龙窟里的清气糅着血腥，呼啦啦地往她脸上招呼。

    她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松开她的腰身潜入水底，到现在也才一眨眼功夫，他没可能就这样平白消失。

    神龙吹跑过她，追赶过她，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亲自卷住她。

    此时，九成龙躯都已从她的视野中消失，只剩下一截龙尾卷住她，马上就要越过坡顶。

    她左思右想，再三斟酌，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霜喻微怔时，视野边缘映

    “无耻恶龙你干什么——”

    只是，她要如何言行，才能为自己争回最大的一口气呢？

    她上一回做出这个举动时，甚至还分心去够自己的腰坠。

    霜喻不由一怔。

    龙躯仍在前行，远处的身躯小心翼翼攀上坡顶，缓缓消失。

    然而猛兽只会将猎物带回巢中以供享用，他把她带回窝里，能有什么好事！

    神龙不知何时松开了嘴巴。

    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任由法诀击中鳞甲又生生弹回，将地上一块小石头炸飞。

    从未有人挽留过她，而她也曾发誓，不会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栖居在高处是许多猛兽的天性，这条龙大抵也不例外。

    他退出她的视野，龙脑袋矜持地停在三尺开外。

    而霜喻的尖叫循着他的身影，没入缭绕悬崖的雾气中。

    可她肩上的皮肤如今不见任何伤口，无论她怎么掐、怎么搓，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理应保持优雅，以香会敌，而不是在对手面前三番两次形象崩塌。

    这岂不是公平得很。

    若能短暂失去这一时的意识该多好。

    不待霜喻得到她迫切寻求的答案，龙尾巴已猝不及防将她朝前拽去，使她的尖叫在半空中陡然拔高一截。

    这条龙先前挟持她一头扎进泉中，将她整个人拖入水下三尺。

    她低头注视着染血的龙尾尖在她腰上收束，感动的情绪随着这一瞬间的呼吸戛然而止。

    又或者，她也可以干脆把他甩开，待他再次恳切地咬住她的衣袖，从大眼睛里涌出泪泉，届时她便能假意推辞一番，不疾不徐地应允。

    只是，龙鼻子明明就对着她的肩头，她的指背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鼻息。

    虽然满脸血污使他面目骇人，但他目光沉敛，两根龙须匍匐在侧，俨然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神龙停滞片刻，旋即微沉下颌，鼻息拂过她的脖颈，转而对准她的肩头仔细嗅了一嗅。

    而在余光里，一道半银半红的影子却悄无声息绕上她的腰。

    这条龙是不是还没彻底清醒，他怎会对这样的气味产生兴趣？

    霜喻转身想逃。

    岩壁间回荡着她的声音，却看不到神龙的影子。

    黑暗之中，龙躯与岩石不断碰撞，激出更浓烈的血腥味，也持续发出更多刺耳的摩擦声。

    霜喻托住下巴，于脑海中预演一个又一个场面，而她在其中的形象时而悲天悯人，时而高傲冷硬，堪称千变万化。

    霜喻揉了揉发涩的鼻尖，小心上前，向龙鼻子伸出一只手。

    火光骤起，于黑暗中打开一条通往光明的裂隙。

    时过境迁，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高高在上的神龙亲自挽留。

    如今落入炽热泉水，叫浓烈的硫磺气息这么一熏，她只觉胃里前所未有地翻江倒海。

    失却灵火照耀的洞窟深处，昏暗得令人不安。

    不料踏出的脚下一空，她整个人被提到空中。

    当晕吐的冲动开始平复时，她才恼火地拨开额前湿发，抹去面上水汽，对着温泉抱怨，“把我带到这种地方，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托神龙的福，她颠簸一路，最后还被迫跳了崖。

    他转弯时，她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甩出一个要命的弧线。

    霜喻狐疑地退后半步。

    霜喻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轻易顺了他的意。

    霜喻拼命蹬腿，还用十根手指抠他的鳞片，拽他的尾毛，企图挣脱他的桎梏。

    直到她忍不住换了一只手托住下巴，同时无意间瞥到，垂落的袖子正不受束缚地晃动。

    不止如此，连她断裂的指甲亦是愈合如初，好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它们争先恐后从水面炸开，直到一道湿漉漉的人影顶着双髻随之浮现。

    仙人去除身上水汽不过弹指之劳，可是缠在肩上的布条在入水冲击之下早已移位，需要重新缠起。

    然而顷刻之间，温泉便有如沸水煮开般，窜出许多气泡。

    霜喻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

    龙窟地形错综复杂，而霜喻被龙尾尖裹挟着穿梭其间，根本无力掌握自己每时每分的姿态。

    偌大温泉中，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将波光映在周围的岩壁上。

    就好像他刻意屏住呼吸，生怕会刺激到她的伤口那样。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霜喻抬起胳膊，朝着龙脑袋丢去一道噼里啪啦、带着火光的法诀，以示抗议。

    这使她骤然警觉。

    而她不喜欢将弱点示于人前，于是本能地伸手遮住血迹。

    神龙显然是在爬坡途中放慢了步伐，这使得她的身体不再像风筝那样飘在空中，而是有了倾斜的角度，双脚甚至能够自然垂下。

    原来神龙也会有愧疚的时候。

    她固然可以占据施恩者的制高点，大发慈悲地原谅他之前回避她的失礼行径。

    可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她前脚才因他添了外伤，后脚却还要被他活生生抖出内伤。

    霜喻捋起袖子为自己检查伤口，却在解开布条时不由怔住。

    霜喻抬眸望去时，恰好迎上他的视线。

    龙尾勾着她的腰在低空飞驰，连她的尖叫声都被疾风切割得断断续续，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样，崩溃到无法聚在一处。

    可是先前被他用尾巴卷住的仙人，下场分明都如出一辙地可怕。

    由于刚才以仙法压制痛感之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伤口已经重新开始渗血，于肩头开出一簇殷红的花。

    他恐怕是已接近龙窟腹地的老窝，才会刻意放缓疾驰的步伐。

    可她自己能够闻到的，分明只有萦绕龙窟的血腥。

    霜喻转身望去，却发现两根龙须围绕住她的身形，而龙鼻子在她面前微微耸动，分明是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霜喻的人生向来是一条没有回头的道路。

    他每每经过地面高低起伏，她便诚实地随他上下颠簸。

    与此同时，神龙仿佛嗅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霜喻捂住嘴巴，拼命凝神静气。

    银色是龙尾尖自带的光辉，红色则是龙血的颜色。

    布条上的血迹虽因浸水之故变得模糊，但至少仍能看出痕迹。

    嵌满泥尘的纤细指尖离龙鼻子越来越近，其中几片指甲已然折断，看上去并不美观。

    猛兽在虚弱时才最为善解人意，现在无疑是她获取他信任的最佳时机。

    霜喻扫视一圈，满腹狐疑游回岸上。

    霜喻收回目光，迎着穿过龙窟洞口的光线抬起手，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沾灰的额前碎发。

    世上有人晕船，有人晕轿，还有人晕剑。

    龙鼻子上的鳞片也断了好几片，旁边还交错着大小不一的伤痕，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木着一张脸，双手本能地扒住龙尾，甚至试图将两条腿也盘上去，恨不得把整个人跟它拧成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