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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龙在空中上升得如此平稳,她甚至能够轻易撑起身体,安然伸出一只手,去承接随他一起浮上空中的细小水滴。

    可他降落时那势头简直能把龙窟凿个对穿,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现今升空,竟然还能做出这副极尽端庄稳重的姿态。

    她怕冷,所以冬天要裹三层被子。

    再定睛时,月亮和那团形迹可疑的乌云都不见了。

    不过是她贪恋龙背上的温暖,硬是伏在龙鬃之间,多赖了好一阵子。

    早期的半成品迷香效果不稳,可她每次都能在紫荧虫的引路下,顺着紫荧草的气息,追踪到逃亡途中的猎物。

    可她预想中的噩梦并未降临。

    天尊心领神会,手掌朝天一扬,“届时给仙子分配十八个身强体壮的仙兵,药田种植的苦活累活全交由他们去做,这样可好?”

    因为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今日是霜喻养伤的最后一日,待到月落星沉,旭日初升,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走出房门,再也不用担心医仙转动他自个的轮椅,追着她喂药。

    此番回到住所,霜喻遵照医嘱,足足将养了一十五天。

    简直好的不得了。

    霜喻忽然意识到,这条龙是要捎她一程,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给出医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惨遭神龙甩飞的医仙。

    至于能不能在这里揪出他的影子,还需要点运气。

    如今她有了仙身,不再怕黑,也不再怕冷,更不再怕孤单。

    这一日,她虽受了好些刺激,可到现在,那些令人寒战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留在她身上的,唯有龙鬃暖洋洋的温度。

    此时此刻,霜喻伏在他的脊背上,枕着松软厚实的龙鬃,好像旅人在无边瀚海中寻到一座孤岛。

    霜喻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手脚却还记得牢牢扒住身下唯一的支撑,以防自己一不留神掉下去。

    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神龙默不作声由他隐匿的黑暗中现出身形,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那般长久,那般平静。

    霜喻抬手蹭了蹭鼻子,用力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向外走去,身影在逐渐淡去的雾气中愈发渺小。

    龙眼睛的光芒犹如灯火照亮这方黑暗,由他鳞甲下散出的热意比任何被子都温暖,而他沉缓有力的呼吸像是一支不会停歇的旋律,柔和地拂过她的耳际。

    然而,霜喻还未顺着这一时的惬意陷入遐思,身下的龙躯却开始地动山摇。

    霜喻托人收来此物,以砂纸打磨,又用珍贵的青金石颜料为它点上两颗蓝眼睛,最后在龙嘴的位置钻了个洞,刚好能插住一根线香。

    那让她觉得,这条威风凛凛的仙界神龙,对自己这个送香仙子,到底还是有所优待的。

    她觉得安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霜喻僵着嘴角笑了笑,“办法,我倒是有一个。只是事成之后……”

    时值寅时,还没天亮,她已早早醒来,从枕边端起一只木头小龙。

    若能再添一队仙兵帮她打理药田琐碎,岂不是连香道的列祖列宗看了,都要拍手替她称快!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本该升起的月亮,却迟迟不见踪影。

    她如今藏身一棵树上,而这树扎根一座山头,正对着崖下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

    可这里偏偏是神龙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好。

    然而,她心底的不安却很快得到了证实。

    她能寻到此处绝非偶然,而恰恰是因为,这条龙近半月来闻过她做的香。

    单是想象自己坐拥一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田,就已令她身心愉悦。

    嘴里的黄连经过两日摧残,几乎嚼不出更多苦味,霜喻等得无聊,索性取出一瓶返真丸。

    这白檀木龙的姿态并不雅观,它的身子是宽而扁的如意柄,中端拱起,俨然一条龙仰卧在地抬首挺腹,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就算他什么都不表示,她也无所谓。

    借着月光,她将手中的龙形香插细细查看。

    她的仙根虽然有所稳固,但迟迟未能恢复如初,医仙出于担忧,才将这种个头更大、功效更猛的丹药塞给她,据说这是天尊私下进补之物,一般仙人连摸都摸不着。

    可她偶尔却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习惯了而已。

    霜喻今日服了那许多仙药,其中有几种会让她昏昏沉沉,就算是她一时眼花,也不算奇怪。

    这让霜喻觉得,自己仿佛一颗不安分的流星,误入了天地间某种巨大而玄妙的仪式。

    天尊端起双手,对着东方拜了一拜,“我相信神龙此举自有他的缘由,但夜不可无月,正如仙界不可失去庇佑。仙子是我仙界之中唯一接近过他的贵人,不知您可有什么妙法能寻得神龙所在,追回月亮?”

    霜喻不由侧过脸,两只胳膊交叠起来垫着脸颊,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龙背上。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来为自己澄清,不料,天尊忽然快步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两只袖子,就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那时她想,只要成了仙,就不会再惧怕什么。

    霜喻扶榻起身,好奇地朝着窗外望去。

    可这磕损过的如意首,偏偏与龙首有三分相似。

    倘若龙躯是一片蜿蜒起伏的山脉,那么这片山脉正从容脱离它扎根的水土,向着日月所在的光明腾起,同时还遵循着冥冥中的韵律在半空轻旋,不疾不徐,井然有序。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还会回来的。

    她却等不及将这只嘴里叼香的木头龙捧到神龙眼前,好仔细看看,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霜喻每次制香时,都会加入一味紫荧草,这草的气味与它的外表一样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特别的药用价值,却会牢牢附着在闻香者的皮毛之上,并吸引一种特定的紫荧虫。

    倒不是因为神龙飞回龙窟顶层需要这么久,即便他刻意放缓了飞行的速度,那最多也只花了他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在仙界时,这条龙就鲜少现身人前,至少白日里很难。

    她怕孤单,所以总爱救治各种各样的飞鸟幼兽,每日听着它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到最后,是他叹着长长的气息,用尾巴把她从背上卷下来,放到地上之后,还用湿漉漉的尾巴尖轻轻推了推她。

    年少时,霜喻曾怕过许多事。

    “神龙乃是仙界之重,如今他携月出逃,下落不明,我已封锁消息,更造出浓雾遮蔽夜空,伪装月亮安好的假象,以免动摇仙心。”

    背景中的月色忽地暗去。

    霜喻伸手绞住粗粝的龙毛,两只脚拼命跨住他的脊背,生怕他忽然发什么疯,将她甩下去。

    黯淡不见星光的夜空中,一团奇怪的乌云正缓缓围住月亮,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只巨兽无声无息张开嘴巴,将那圆镜般的天体吞入腹中。

    霜喻根本不想走。

    她忽然便觉得很没面子,明明他就担心她的仙躯有伤,还纵容她的那些小心思,一到分别时,他却又变得冰冷而疏离,不动声色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

    “月,主死生循环,关乎星辰命轨,更是无数生灵寄托思忆的存在。”天尊一手支在额头,金冠玉冕上垂挂的珠帘在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仙子近来数次前往龙窟送香安抚神龙,仙界动荡亦有所平缓,我本以为一切进展顺利。”

    霜喻在这里守了足足两日,几次要被身上用来遮掩气息的苔藓腥味熏得原地昏迷,但她仍旧靠着口嚼黄连,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龙背上的鬃毛像烈焰般鼓起,而她淹没其中,看不清前方,也摸不着后路。

    也不晓得是不是她看错,霜喻总觉得,那乌云靠近月亮的一头……好像长着两只角。

    “大事不好,神龙把月亮偷走了!”

    因为它还在神龙爪中,由不得自己。

    没有月亮一样的龙眼睛,唯有闪着银光的龙尾尖从远处一晃而过。

    霜喻故意走得慢慢吞吞,还扶着岩壁随意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偶尔甚至会弯腰假装揉揉脚腕,想看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挽留她。

    他被抬回仙居时折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但为了稳住她的仙根,更守住他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每日由三个小药童推着轮椅,早中晚替她悬丝诊脉,监督她服药,还为她施针,可谓身残志坚。

    放眼仙界,倘若有谁自始至终能够无所畏惧,那必然是令天地失色、众仙敬畏的神龙本尊。

    这本是仙兵从天宫废墟里挖出的一支木制如意,由白檀木雕成,只因有所磕损,便被看重器物气运的仙界当作废材遗弃。

    天尊这副愁眉苦脸模样,叫霜喻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毕竟以为进展顺利的不只是他,她自己也都这么认为。

    神龙似乎是在为着什么大动作而做准备,他高高昂首,龙躯徐徐离开水面,滑落身侧的水流像飞落的瀑布般,在温泉中排开一片壮丽风景。

    霜喻重新将双脚落在地上,已是三炷香后。

    然而,血一样的脉络始终未能从他的视野中褪去痕迹。

    那些水滴如同一面面晶莹的小镜子,不约而同地映出她惊讶的模样,而在她身边,火焰一样的白色鬃毛始终围绕着她,保护着她。

    此地距离极东之巅足有上千里天路,既非神龙的领地,更远远超出仙界日常管辖的范围,属于寻常神仙眼中的“荒域”。

    唯一的缺点是,这气味只能维持半个月左右,她此番追到这里,已是掐准时机,拼尽全力。

    可等她已经能看到透入龙窟的日光,按捺不住回首望去时,视线中却是一片漆黑。

    她怕黑,所以入睡时也燃着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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