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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她之前怒气冲冲的样子突然变得可笑。

    现在龙鬃泡在水里,全都湿漉漉地塌下来,那一块稀疏之处便显得格外刺眼。

    霜喻忽然便很生气。

    若非龙鬃生得太长又太密,他这条辫子本该冲天而起,像一簇新生的小草那样在脑壳边上翘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他头顶拐了个弯,又回落下来。

    霜喻曾在凡间救过一只小鸟,而它却在她采药时,疯了一般追着她啄。

    霜喻拽着龙鬃浮在水面,耐心等他的反应。

    她这随机应变的法子算不得高明,却轻而易举让他分了心。

    霜喻微攥十指,抓紧机会步入水中,向他游去。

    霜喻俯身又钻进那团乱麻一样的鬃毛里,手忙脚乱地理出第二缕、第三缕。

    霜喻只是站在岸边目睹这一切,就已经后悔了。

    龙脑袋在调转途中蓦地顿住。

    霜喻默默松了口气。

    水面愈发动荡,而这条本已平静下来的龙,开始从喉咙里逸出断断续续的哀婉低吟。

    龙鬃在水中披散,失了本有的光泽,而他乱糟糟的后脑看着,沉默得令人忐忑。

    可她只是向他讨要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可是龙窟地形之复杂远超她的预期,霜喻不知途经多少岔路口,在龙窟里兜兜转转大半天,不但没能绕出去,反而一不留神回到了温泉边。

    她侧身闪到岩石后方,一面不悦地拂去颈边水珠,一面纳闷地扭

    霜喻还没将周遭摸个清楚,一道巨大水声便伴着浪花朝她扑来。

    不就是没按照她唬他的那样,把他的鬃毛砍下来扛走吗?

    话虽如此,霜喻却不打算做第一个走的人。

    何况,他虽然帮她治好肩上的伤,但这并不足以抵消他之前戏弄她的诸般举动。

    霜喻被他盯得心里发怵。

    霜喻想让他停下来。

    无论如何,龙窟已经恢复平静,她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她故意向他讨回发束,只不过是为了帮自己化解一时尴尬,却没想过,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带她来温泉疗伤而已。

    那又怎么样,她可是胆大包天地给他编了一条朝天辫呢!

    但她没有料到,向来骄傲的神龙竟会因为她的一声大喝,而真的停下。

    她扛着一条比腿还粗的雪白鬃毛辫,因为感到吃力甚至挺不直背,而那条辫子绕过她的肩头,在水里拐了一圈,最后回到龙脑袋的方向。

    霜喻分明看到,他眼眸里的光芒黯了一瞬。

    仿佛就算她真的把他薅秃,他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如今,类似的事情又在上演。

    霜喻头皮发麻,只好佯装镇定,把肩上的龙鬃辫子扔回水里。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终于扛着一截厚重的龙鬃绕回他侧面,尽量沉着冷静地唤他,“睁眼。”

    过了数十次呼吸的时间,神龙才小心翼翼张开眼睛打量她。

    霜喻突然想笑。

    只不过,这里抬头甚至不见悬崖,遍地是嶙峋巨岩,与先前景象不同,分明是她未曾涉足过的温泉另一边。

    那轮蓝月直愣愣照着她的脸,犹如凝滞的星海般,透出满满的不可思议。

    喊住他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条龙方才挟持受伤的她一路飙到温泉,几乎将她的魂魄震出躯壳。

    这样的画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这座温泉并没有像治好她那样,干脆利落地抹去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而霜喻亦在他眼中不自觉地审视自己的模样。

    她并不觉得自己动静很大,但这条龙却似乎因她折腾他的鬃毛而不安,很快便忍不住向她撇来视线。

    但她已经决定,要守护自己仅剩的尊严直到最后,想让她先走,门都没有。

    还没等她借助水面倒影窥探神龙的反应,霜喻就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用目光吞了她。

    他明明是一条那么威武的龙,身躯足以通天彻地,却只因她机缘巧合撞破他的狼狈,便像孩子般倔强地梗着脖子,自欺欺人地守护属于他的尊严。

    神龙一会将尾尖卷起,一会将爪子抬高,雪色龙躯在水下流转。

    霜喻稍稍皱眉。

    与此同时,温泉上空的清气与他共鸣,发出近似呜咽的声响,在岩壁之间徘徊不散。

    她转身将刚拧过的那缕龙鬃挡在背后,又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装模作样警告他,“既然你已经默许,我自然要挑你头上最好的一缕鬃毛砍下来。在那之前,你休想偷看。”

    此时,他的瞳光仿佛融化在水中,因他回首的动作,顺着涟漪向岸边扩散。

    神龙迟疑着微微仰首,似乎是想试试辫子是不是还连在他头上。

    反正,她被削断的头发迟早会重新长长。

    只是她刚来得及在心底谢天谢地,便看到泉面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

    四下里异常安静,霜喻甚至能听到,水上气泡一个接着一个轻轻炸裂的声音。

    清气虽是仙人赖以滋养仙躯之物,但有时会呈现出这种不稳定的状态,若在攀岩途中稍有不慎惊动这些雷团,它们便会瞬间裂作雷电,将她倒头劈回温泉里。

    这一日她经历良多,捱过他发狂,守过他昏迷,见过他逃避……她早已没那么介意被他偷走头发的事情。

    他却顾不上后脑这一处疤,只是不断被那些露出水面的伤口刺激到,牵动整座温泉回荡着悲戚之声。

    “怎么,我临时改变主意不行吗?”在热气腾腾的泉水中,她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你的鬃毛对我能有什么用,搓绳子不够有弹性,扎毫笔又太粗糙,留着只会占地方。”

    可这条龙只是一动不动端详着她。

    她咬咬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居然跟仙界神龙谈起条件,“你未经允许拿了我的东西,却不能还给我,我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算过分吧?”

    但凡他动静稍大些,龙躯的一部分便会浮上水面,继而暴露出那些依然狰狞的伤口。

    直到把它轰走之后,她才发现身后的草地里,原来竟藏着一个不易察觉的陷阱。

    可她仍记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她明明也没有把话说得很强硬,这条龙凭什么自作主张,那么急着溜之大吉!

    今天失了颜面的何止这条龙,她分明也吃了挺大的亏。

    不过这对她而言已足够快意,但凡他低头照照泉面,就该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一下,就险些把扛住辫子的霜喻拽翻。

    她撇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又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方向甩手,“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不奉陪。”

    她困惑时,涟漪已载着蓝色月光荡向岸边,一触到沙石却又旋即消散。

    他不再回首查看,反而默默合上眼眸,还抬高下颌,一副大义凌然的形容。

    又不像他后脑上秃掉的地方,是被他连血带肉硬生生扯出来的。

    水中动静骤止,他却没有回头。

    她一斜眼,正瞥见龙脑袋完全没入水下,龙躯在水中若隐若现,向着远离她的方向潜游而去。

    神龙仍在水中不懈推开波浪,似乎是想翻出她的发束还给她,可他却迟迟找不出那东西所在,唯有视线一次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扫过遍体鳞伤。

    只要能平安出去,她不介意多走几步。

    “少乱动。”她扒着他的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水中稳住身形后,又故作得意地告诉他,“我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已经大仇得报,你薅走我头发的这件事,我不会再跟你计较。”

    她原以为他又在发狂,可他在看到她肩上伤口痊愈后,便转身离开。

    许是因为泉水没过胸口,她说起话时并不轻松,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更有魄力,甚至在背后更用力地扯了扯他的鬃毛,“否则我可不保证,不会手下一滑,把你头上薅秃。”

    霜喻扭头游回岸上,三两下驱除身上水汽,还把不经意间粘附在身上的几根鬃毛扒拉干净,通通丢回水里。

    别说是她成仙未久,仙法尚有提升空间,即便外面那一众资历颇深的神仙,恐怕也很难安然穿过这一片随时可能炸雷的危险区。

    而神龙在水中徐徐收回目光,看上去已恢复如常。

    悬崖并非凭空而立,自下而上必有其他更为迂回的小路。

    浓密龙鬃毫无章法地纠在一起,又因吸足泉水变得沉重,霜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剥出其中一缕,旋即用双手拧出水分。

    时隔多年,霜喻已不记得那只小鸟的模样。

    霜喻根本不想被他撞见自己费劲的样子。

    只不过温泉位于悬崖底部,距离崖顶少说也有百丈之高,龙窟所在的极东之巅又有法阵限制仙人腾云驾雾。

    她是留住了他的步伐,却完全没想好下面该说什么才妥当,正迫切需要一个借口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霜喻将指尖在掌心抵了又抵,硬着头皮替自己圆场,“你还没把从我这里偷走的发束还给我。”

    霜喻只好放弃攀上崖顶的冒险念头,转身沿着岸边摸索。

    再加上,她先前被龙尾卷着从崖顶俯冲下来,竟未曾注意到,悬崖外侧原来徘徊着那么多由清气聚成的雷团。

    靠近他时,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张开胳膊捞起他垂落脑后的鬃毛,揽到身前。

    霜喻无法容忍他顶着她的误会,不声不吭从她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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